頻:“中國最后秘境”的守護者。新京報“剝洋蔥”出品
在中國西南邊陲,獨龍江流經的土地與世隔絕了千萬年。海拔四五千米的高黎貢山與擔當力卡山,一東一西,夾江而下,雪原、叢林遍布,千古一貫的白色的、綠色的大漠。
在大漠里,豹子、老熊、蛇們是相當自由的。而大漠兩端的人,進不去,出不來,千萬年來遙遙相望。
1952年,大漠盡頭有人走近。碧江武工隊的人來了,就靠幾雙腿,從最近的貢山縣城出發,走走爬爬,爬爬走走十幾天,是第一批進入獨龍江鄉的官兵。彼時當地還是原始社會。
1960年,新中國劃定了第一條邊界線——中緬邊界線,該線在獨龍江鄉轄區內長度97.3公里。同年,解放軍邊防某團一連進駐獨龍江。
這片土地上,科技和人的腳步都慢。要等44年后,獨龍江鄉的第一座移動通信基站才建成。2012年,全鄉通電。2015年,通往縣城的公路完成全面硬化、拓寬,基本保證全年通車。
現代人稱獨龍江鄉為“中國最后的秘境”,說它是“一個適合旅游的地方”,而最美好的體驗或許僅限于“你剛來的第一周。”
而后呢?是綿長不斷的雨,濕冷的空氣,發霉的被子,窩濕的腳底板。還有隨時滾滾而下、截斷山路的泥沙。現任戍邊的民警們說,獨龍江鄉只有兩季兩天:冬季、夏季,雪天、雨天,半年雪來半年雨。在這里,陽光是最珍貴的東西。
此地的駐守部隊有幾次更迭:1978年,獨龍江邊防派出所成立。1983年,武警怒江州邊防支隊接管防務工作。2019年,獨龍江邊防派出所改稱獨龍江邊境派出所,全體人員轉制為移民管理警察。七十年間,有八名烈士,長眠在了這里。
綿長的雨,井蓋大的天
雨天,沒完沒了的雨天!
彭成軍2017年第一次進獨龍江,到達所里的頭三天是大晴天,而后開始下雨,各式各樣的雨,微微拂面的,橫劈豎砍的,電閃雷鳴的。當時二十三歲的他幾乎每天都在想:明天會天晴嗎?能有陽光嗎?他想了半年,雨下了半年。
什么東西在這里都是濕漉漉的。老鄉炒出來的瓜子,放幾天就軟了;室內的地面永遠漚著水露;衣物三天不干,就會發臭;被子一周不蓋,長出霉斑;雨季出趟門,鞋襪、褲子必得濕透。剛來派出所一兩年的年輕民警也容易得風濕疾病,患處沾水就疼。
雨是當地的特色,綿長不斷的雨,民警們在雨中穿行。新京報記者 徐雪飛 攝
兩年前,二十一歲的郭友進獨龍江,與戰友包了輛當地百姓的小車,從縣城出發,80公里路有749道彎。往往開不足百米,就是一個急彎,車速難上四十碼。路是單車道,一面懸崖一面山壁,會車只能靠退讓的本事。幾乎年年有沖下懸崖、車毀人亡的事故發生。
一路上,海拔落差千米,不到七公里的隧道這頭白雪皚皚,那頭卻是草木豐盛。越往山里開,云越多,漸漸長在手邊。人漚在云里,在彎道上顛來倒去,器官在左,身體在右。郭友同車的七個戰友吐翻了四個。
郭友老家在四川盆地,從前出門,四面八方是天,因此天是“圓的”。而在這里,他看到山從四周拱起,頭上只有一片“井蓋那么大的天”。這讓他覺得壓抑。
進駐之前,警員們大多沒聽說過這么一片陰雨不斷的、井蓋大小的暗沉天空。實際上,這片天早被記錄在中國歷史中。
據史料,獨龍江流域在唐宋兩代屬南詔、大理管轄。元明清時期先后屬麗江木氏土司、維西與貢山喇嘛寺管轄。民國則對應辦了貢山設治局。
1952年,碧江武工隊到達獨龍江鄉時,當地處于衣不蔽體的原始社會,與外界幾無交往。1962年,軍民共修出一條驛道,人牽著馬,用三天時間能走到最近的貢山縣城。1999年,第一條通車的土路修好了,開車八小時抵縣城,但一到冬季就會面臨大雪斷路。2015年,公路完成全面的硬化、拓寬,車程縮短至半天,且取道自雪線下,基本保證全年通車。
2002年,剛滿二十歲的梁進春來到獨龍江鄉,崇山峻嶺阻隔下,什么都成了稀罕玩意兒。有拉西瓜的車千里迢迢開到獨龍江,梁進春一瞅,兩百塊賣一個西瓜!而他們一個月的津貼不過110元,“(吃瓜)是一種奢望。”所里有誰買個瓜,大家紛紛去看,“望瓜止渴。”
本地吃食有限,糧食蔬菜都得從山外運進。十月起,土路就給雪封死,走不得。封山前,鄉糧管所開著大卡車出山,采購回最易儲存的罐頭、粉條等食品——電力供應不上,就不能儲存易壞的鮮肉與蔬菜。不吃蔬菜,所里人總鬧便秘。
2006年,組織派“能種菜的”的現任教導員楊榮進來做司務長,搞后勤。他在派出所后面拓了塊荒地,養豬、喂雞、搭棚種蔬菜。警員們在封山期間也好吃得稍微豐富些。
2015年,新公路全面通車后,菜市、小超市都開進了獨龍江。雖品種少、價格貴,派出所總算能卸下操持農場的活兒。
但吃不好的情況還是時常出現。每年雨季,雨水沖垮道路,菜市、超市就斷了貨源。警員們只能吃罐頭或自熱飯。
這樣連吃上好幾十天,接下去一陣,再看到“紅燒牛肉”、“咖喱雞”等等字樣,不免有些生理性倒胃口。
即使路況好的時候,買口好吃的也還是奢侈:到今天,進獨龍江鄉的“快遞”仍是“慢遞”。曾有人在中秋節前網購月餅,中秋過了一個月才送到鄉里。拆開一看,已過保質期,發霉了。
巡界
巡界是所里的一件大事。獨龍江鄉離最近的緬甸界只有五公里。
獨龍江鄉轄區內的中緬邊境線長97.3公里,沿線設立37到43號七塊界碑。2003年,派出所將防務工作移交給解放軍,但按所里傳統,仍要時不時往幾塊界碑處去,“看一看”、“轉一轉”。
“相當于,我們以前管防務,管的是線。而現在做邊境派出所,管的是面,但面不就包括線嗎?”楊榮說。
七塊界碑中,只有一塊是開車能及的。其余幾塊都在無人區,無一不要經過原始森林、懸崖峭壁。若從鄉里出發,少則步行兩三天,多則五六天。
山野中,“人吃的東西少,吃人的東西多。”隨處可見烙鐵頭蛇、眼鏡王蛇,且這里的蛇們竟不保有冬眠的習慣。民警高艷平就曾在冬天巡界時見過手腕粗的蛇,估摸有兩米長。
為防蛇,大家打綁腿、穿作戰靴,拿根棍子打草驚蛇。雖都是老法子,但管用,幾十年來,沒有發生過官兵被蛇所傷的案例。
螞蟥就躲避不及了。雨水最足的幾個月里,但凡鉆過草叢的,出來后,身上掛著十幾二十條螞蟥都屬平常。螞蟥刁鉆,輕易不叫人發現,吸血前不過香米粒般大小,無孔不入。飽飲后卻有小拇指那么大。
派出所民警在邊境線上巡邏。新京報記者 徐雪飛 攝
“根本不知道它怎么進去的,它又沒長翅膀,怎么就到身上了?”除掉螞蟥,還要流一陣子血,發癢發疼,像給割了一刀。
還有當地特有的毒蚊,長得比指甲蓋上的小月牙還小,怎么也防不住。一被咬,就化膿,若咬在腳背上,整只腳能腫成個包子。
梁進春遇見過熊,體型較人大上許多。他和戰友們隔了百來米,趴著等熊走過,大氣不敢喘——雖有配槍,但在邊境線兩公里內不能隨意開槍,遇到猛獸只好能躲則躲。
動物在這里來去自如,人卻走得好辛苦。
路是靠砍刀砍出來的,只幾個月不走,植被又會瘋長回來。走在里面,只覺得腳下無路,頂上無天,到處只有石頭、青苔、爛泥、花草樹木。
接近垂直的陡坡極多,要拿繩索掛著樹枝爬上爬下。繩子不夠用,就砍當地特產的小竹子,筷子一樣粗細,勾在樹上做安全扶手。幾個人手拉手,一起上下。
民警在巡界途中,道路險峻。新京報記者 徐雪飛 攝
行軍背包有三十斤重,收著干糧、睡袋、帳篷等物件。水卻不用帶,“獨龍江什么都有可能缺,但永遠不會缺水。”山里水汽氤氳,如霧中行走。從白天到黑夜,人都好像泡在水里,渾身濕淋淋的,腳上起了泡,在打濕的膠鞋里一悶,很容易發炎。
晚上要睡覺,找個全平的地方也難。只能在稍緩的坡上搭個油布帳篷。
“為什么人家上一代的做得了,為什么我們做不了?”走不動的時候,梁進春曾這么給自己打氣,“我就想別人行我也行,不想丟那個臉。”
他走過最險峻的路在一處五六百米高的懸崖上。說是路,還沒有成年男子的兩個腳掌寬。腳底布滿青苔,下不下雨都滑得要命。大家只能摸著藤條,岔開腳、半蹲著挪過去。這種地形在當地有名號,叫“騎馬過橋”。
最險的43號界碑,來回要十幾天,“人輕易去不了的。”梁進春聽去過的老戰友提過,那界碑在海拔4160米高的擔當力卡山的那拉卡山口,方圓60公里內都是無人區。1971年,戰士邱旦史在43號界碑的查界返程路上,為掩護隊友,遭野獸襲擊而犧牲。
“去43號界碑,你得把時間算得很準。比如你幾小時內必須到達某個地點,要不然你可能就過不去了,氣候、地勢隨時會有變化。”梁進春說,早年所里有巡43號界碑的硬性任務時,但凡完成巡界、成功返回的,都會給予三等功獎勵,“因為這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干的活兒。”
曾經的軍旅夢
疫情暴發后,鄉里唯一一座接近村莊的界碑處設置了前排哨所,以防有人偷偷越界。
前排哨所由幾間箱式鋼架木板房構成,民警們分批入住,24小時執勤。燒飯在房前的空地上,架柴生火,喝水引山泉。
哨所里原設置了個無線網絡,但不知原因地斷了一個多禮拜。手機在這里沒有信號,頂多用來看時間。或許是由于定位的錯亂,手機顯示的時間,也常是錯的。
板房之外,只有山、水、陰天。
民警們在這兒守了近一年,沒碰到過違法越境的人——但還是要守,就像他們總要去看看那些本無人可及的界碑一樣。
巡界之余,鄉里的居民人口信息要常常更新、登記,有人喝酒打架了要去調解,甚至于老鄉的牛、豬跑丟了,民警們也得幫著尋回。
“邊境線上的社區民警,也要做普通社區民警要做的事兒。”楊榮說。
當地的犯罪率奇低,幾年沒有惡性案件,偷渡客也過不來,筆直的擔當力卡山豎在中緬之間,其上只有動物能走動,是最天然不過的屏障。
派出所里的人都曾有過并實現過軍旅夢,大家在轉制前都是武警官兵。
民警高艷平在前排哨所執勤。新京報記者 徐雪飛 攝
彭成軍是被電視劇《我是特種兵》吸引來的。他是湖北人,十幾歲就離家打工,跑遍了全國各地,總覺得不是歸宿。看過那電視劇后,心里一動,報名體檢入伍。
郭友從小就想當兵,因為在四川老家村里,“當了兵就算出人頭地。”成年后就去了云南木康站當緝毒武警。
2019年轉制前,云南楚雄人高艷平也是木康站的緝毒武警。因獲得二等功且服役年限達標,他曾有轉業的機會。但他沒要,“舍不得戰友。”
昆明人楊榮“兩進兩出”獨龍江,兩次都是主動請調,“人要有點自己的想法和理想。”他呆過機關,但最終還是想下基層。
輔警唐小聰是土生土長的獨龍族人,曾跟著高艷平在木康站緝毒。退伍后,他買了車在外地跑過運輸。“外面地方好,平,但我就是呆不住,給我一百萬也不去(大城市)。”他喜歡山野,喜歡釣魚、爬山、睡在草果地里。他要回來做輔警,還為了另一種情懷:“反正都是戍邊,我現在可以戍自己家鄉的邊。”
這些邊防民警的身上還留有軍人的習性:互相叫“官兵”、“班長”,回派出所叫“回營區”,管領導叫“首長”,巡界時帶著國旗。
“最開始我是邊防軍,到現在是人民警察,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既來之則安之。”郭友說。
唐小聰喜歡搖滾,幾年前自編一首叫《榮光》的歌,仍能清唱:“在邊疆的大山里,我把熱血融進江水的澎湃里。五星紅旗,獵獵飄揚,邊防獻身,兵營雄光。邊防軍人,沖天豪情,守衛邊疆,無上榮光。”
隔絕
三月一到,獨龍江的雨季拉開帷幕,雨珠噼里啪啦,像子彈一樣打在屋頂上。
雨下得越大,民警們越愛去唐小聰家烤火。和其他老鄉一樣,唐小聰家的火堆是從不熄滅的。添把好柴,火焰能冒一尺高,烤手、烤衣服鞋子,再燙壺茶。有時也會喝碗特產“嚇啦”——酥油炒雞,放在白酒里煮,驅寒、祛濕。
進到獨龍江的民警會逐漸適應這種生活方式:鄉里人口極少,流動性也小,白天黑夜都見不到幾個人,終年只看到這么幾張熟面孔。
一位80年代駐守過獨龍江的戰士在回憶錄里寫道:“那樣的日子對一個心理健康而意志稍微薄弱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殘酷的折磨,而我們駐守在西南最前哨的官兵們則注定要承受這種磨礪。沒有電燈,沒有電話……長達半年的封山期,看不到一張報紙,收不到一封家書,報紙雜志也只能訂半年的,因為封山期無法送達郵件。”
唐小聰往火堆里添柴。雨大時,民警們越愛去唐小聰家烤火。和其他老鄉一樣,唐小聰家的火堆是從不熄滅的。新京報記者 徐雪飛 攝
梁進春2002年剛進獨龍江時,認識一位排長。大雪封山八個月后,排長一連接到三封來自女友的信,前兩封質問他為何不寫信,第三封說,你是不是不和我好了?就此斷了關系。大家總結開山后收的信:“從初戀讀到熱戀讀到失戀。”
手機信號是2004年才有的,覆蓋范圍極小,且一次只供十個人打手機。多一個,就斷線兒。梁進春說,早年吃完晚飯,總有一窩蜂的人擁到信號基站下,排隊給外面打電話。在此之前,要與外界溝通,只能用鄉里的電臺。
那些日子梁進春記憶猶新:天一抹黑就等著睡覺,甚至未必有電開燈。每周最大的娛樂活動是在雙休日給老鄉放電影,用一臺柴油發電機供能,片子是封山前帶進來的。開山后他出去,人家看過的電影、電視劇,他聽也沒聽過,“好像兩個世界來的人。”
2010年后,通信基站建設完善,全鄉覆蓋手機信號。
然而,直到今天,鄉里的供電依然靠兩個小型水電站。冬天水位不足、夏天水位暴漲,再加上頻發的山體滑坡壓垮電線,凡此種種,時常導致斷電。電一斷,信號就斷,持續十幾天至半年不等。
新人遭遇此情,必然覺得壓抑、寂寞,“但經歷過一次,就習慣了。再斷電,就認為是很自然的事情。”
去年春末,獨龍江發生特大泥石流災害,通訊斷了十幾天。民警們打衛星電話給家里報平安。
高艷平給媳婦打電話,頭兩個給摁掉了,第三個才接——衛星電話顯示的是短號,許多民警的家人都以為是詐騙電話。
“感覺在這兒呆久了,電話也不想打,微信也不想發……過年過節時想問候一下,但你真正掏出手機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好像無話可說了。”彭成軍管這種心理狀態叫“隔絕”。
民警們的婚戀狀況是所里相當“惱火”的問題。轉改前,官兵短則一年,長不過四年能出獨龍江。轉改后則入了編制,幾年內恐怕都不會有調動。每年,民警們雖有四十天左右的休假,但一進一出,來回路上就總要耽擱至少五六天——與外界接觸的時間,是遠遠不夠的。
楊榮說,轉改成移民管理警察后,所里有四位民警離婚。“有些人的對象到這里探望,一看,這是什么鳥不拉屎的地方?回去就提分手了。”而今所里三分之一的年輕人是單身。
楊榮自1999年當兵后,在家停留的時間,最長沒超過一個月。他與妻子結婚十三年,“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應該沒超過兩百天。”
女兒出生后,未滿月他就回到獨龍江鄉。再見面時,女兒會爬了。第三次見面,女兒已經能滿屋奔跑。
總歸要有人守在這里
去年五月份,一場前所未有的泥石流讓所有民警感到震撼。
越野車大小的石頭從山上落下,砸在派出所的正對面。到處都在塌方,縣城至獨龍江鄉的80公里路上有兩百多處塌方,路基盡斷,道路破碎。山體像被水泡透了一樣,泥土里泛出水汽和水色,“感覺隨時隨地都要再垮下來。”
愈是破碎的路,民警們愈得走上去,疏散、救援沿途的百姓與游客,用腳力運送物資,幫助道路搶修。
彭成軍徒步兩天,從下屬村落到鄉派出所匯報災情。有一次,他前腳剛走過去,后面就塌下來了。這是一種很難總結的危險:“你說我這算是經歷過生死嗎?也沒有,也算不上。”
高艷平做緝毒警時,無數次遇到闖卡、持武器的毒販,那時“會有種可以肯定的緊張感。”而在獨龍江,恐懼是未知的、如影隨形的。“到什么程度呢?泥石流頻發的時候,我是沒法睡安穩覺的。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在床上睡覺,隨時能聽到那種石頭撞擊的很大的聲音。那聲音是不會斷的,所以你不敢睡死,也沒法睡死。”
在獨龍江兩年,他一聽到雷聲、挖機聲,就會神經緊張,總要跑出去看看,是不是泥石流又來了?
有一回他在凌晨一點驚醒,聽到外面地動山搖,轟隆隆的,伴著泥土腥味,“遠比雷聲還恐怖很多。”電應聲停,他打著手電筒一戶戶叫出百姓,集中到村里的空曠地帶。等天亮了才看清,有大量泥沙順著河溝,從山上沖進村了。
鄉里的烈士陵園有八座墓,幾乎每一座墓都是駐守當地的風險的見證。
民警們在烈士陵園掃墓,向烈士敬禮。新京報記者 徐雪飛 攝
當地史料記載,1964年,戰士張卜在巡界路上突發急性闌尾炎,恰逢大雪封山,無法送外治療。當時周恩來總理特批了空軍出動,向獨龍江鄉投遞藥物。然而藥落在深山密林中,終沒有被找到,張卜不治犧牲。1972年,戰士孔玉錄遇泥石流沖擊,失血過多犧牲……最近的一座墓添于2001年。戰士于建輝在建設公路時掉入江里,軍民們沿江遍尋幾周而不得。
陵園中有六座墓是衣冠冢。山高路遠,沒有哪座墓的家屬得以進來祭奠。于建輝剛離世時,他父母曾試圖進鄉,但被積雪堵在了山外。園中石碑題詩云:“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講實話,這里對外來的人來說,可能是不宜居的。”高艷平說,“但沒人守也不可能,總歸要有人守在這里。”
開春后,民警們去烈士陵園掃墓。頻發的泥石流把通往陵園的路沖得七零八落,陵園大門的橋梁與階梯都被沖垮了。要進陵園,只能沿著山梁爬坡而上,將陵園側邊的柵欄鋸下,而后進入。
民警們在祭奠烈士,掃落葉、敬煙酒,酒是當地產的小杯分裝的白酒。新京報記者 徐雪飛 攝
民警們掃落葉、敬煙酒,酒是小杯分裝的白酒,當地特產的,一座墓前擺一杯。敬完了,也沒有多的話可說,就凝神不語。
制式服帽下,臉孔多種多樣:已掛褶皺的、寬厚嚴肅的、點著青春痘而顯娃娃樣的。只有膚色最具一致性——在這個照不進陽光的地方浸泡幾年,大家的臉膛子卻一張比一張黑。這算未解之謎。民警們分析,在獨龍江,他們終日被云層后那看不見的強紫外線照射著。
戍邊民警的身份帶以他們復雜的感情,可直接體現在他們的微信名字上:有叫“邊關月”的,有叫“邊防小道”的,有以家鄉坐標命名、叫“東經某某度北緯某某度”的。
為消解想家的、寂寞的心理,他們因地制宜地創造生活情趣。
鄉里共有三條馬路,只零星開了兩三家飯店、小超市,被大家稱為“一環”“二環”“三環”。因此常談道:“去二環轉轉?”“在三環吃飯吧!”
高艷平外出閑逛時,曾遠遠見到一朵紅花開在山坡上,“特別美的。”高度約有五十來米。他花了四十多分鐘爬上坡,近前一看,原來只是樹杈上生出的一小片紅葉。
如果真是朵紅花呢?
“走近看一眼也好的。”
新京報記者 馮雨昕 編輯 胡杰
編導 新京報記者徐雪飛 剪輯 新京報記者戚厚磊 徐雪飛
校對 付春愔
來源:新京報
新華社烏魯木齊10月27日電 題:大漠生“金”——塔克拉瑪干沙漠里的豐收季
新華社記者張鐘凱、馬鍇
時值深秋,塔里木河兩岸一片金黃。新疆南部沙雅縣境內的數百萬畝胡楊林進入最佳觀賞季,鄉野間190多萬畝棉田正在采收,而在縣城以南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同樣能感受到豐收的喜悅。
在沙雅縣蓋孜庫木鄉的一處沙丘,連綿成片的耐鹽堿荒漠植物梭梭長勢旺盛,有的高達四五米。泛黃的梭梭樹下,不少工人正拿著鐵鍬,圍著梭梭根部附近沙土翻找,像考古工作人員一樣探尋地下“寶藏”。
鐵鍬鏟過地表10厘米左右的沙子后,有的地方會露出類似竹筍的柱狀物體,那是沙漠里豐收季的主角——肉蓯蓉。這種素有“沙漠人參”之稱的中藥材寄生在梭梭、檉柳等荒漠植物根部,是當地群眾喜歡種植的防沙林經濟作物。
梭梭樹下剛挖出來的肉蓯蓉。新華社記者 張鐘凱 攝
梭梭林間的沙丘上到處堆放著裝滿肉蓯蓉的黃色編織袋,上面寫著采收者的名字。采收工人王光國說,挖肉蓯蓉是技術活,他們是“專業隊”,剛剛結束了北疆采收工作轉戰到南疆沙漠,一天能采收200多公斤。
沙雅縣沙漠面積約占全縣總面積的80%,為了防風固沙,當地政府多年來積極推進植樹造林工作,并引入社會資本參與治沙綠化工程。
沙雅縣林業和草原局黨組書記宋勇介紹,目前全縣防沙治沙面積已達5.2萬畝,嫁接肉蓯蓉面積1萬余畝,森林覆蓋率從“十二五”末的6.9%增加到如今的7.14%。
沙雅縣南部塔克拉瑪干沙漠里的梭梭林(無人機照片)。新華社發(柳玉柱 攝)
這片1萬多畝的梭梭林是沙雅縣漠鑫開發有限公司10年來的治沙成果,在36歲的總經理黃通眼里,就像他給公司起的名字一樣,大漠里也能生“金”。
黃通說,他感受最明顯的是生態效益,2011年剛開始種梭梭時,白天進沙漠栽種,晚上回來帳篷就不知道被風吹去了哪里,而如今梭梭林附近的幾個村子沙塵天明顯少了很多。
隨著防沙林種植規模擴大,生態工程用工需求帶動了當地就業,社會效益日益明顯,肉蓯蓉的嫁接又讓這片生態林有了經濟效益。
工人在裝載運輸肉蓯蓉(無人機照片)。新華社發(柳玉柱攝 )
梭梭嘗起來苦咸,但其根莖寄生的肉蓯蓉嘗起來卻口感微甜。在大漠里栽種梭梭10年,黃通說其中辛苦“一言難盡”,但他會繼續種下去。(參與采寫:柳玉柱、艾克熱木·艾合買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