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朗同父異母的兄弟明人究竟遭到誰的綁架?
楓真是明人的未婚妻嗎?如果不是,她為何而來?
伯朗生父的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畫作,究竟隱含了怎樣的奧秘?
鬼才天才可以通過一定的醫療方式(電擊)造就?
未來科技給人類帶來的果真是福祉嗎?
人性終究是推動人類前進的內核動力之所在?
為什么是“危險的維納斯”?
究竟誰才是“危險的維納斯”?
用了大半個通宵,一口氣讀完了本東野圭吾的最新作品:《危險的維納斯》。
之所以“一口氣”讀完,自然一方面是因為作者在書中懸念及壓迫氛圍的制造和渲染的強勁功力;然而這本延續了《沉睡的漁人之家》寫作用意的新作,更大的價值,似仍在于其通過一個案件的破解,引申出更多令人深思的社會詰問,并通過相關案件對于某些特定行業及領域現狀及存留事例的引入,提出作者深刻的社會警示。
離奇的失蹤案
伯朗是一名獸醫,在一家私人的寵物醫院當主治醫生。其父手島一清,生前是一位不怎么得意的畫家,在其五歲時因病去世;其母禎子在丈夫去世后改嫁給掌管家族企業的神氏康治。
某日,伯朗接到一個自稱是其同母異父弟弟的妻子楓打來的電話,說她的新婚丈夫神氏明人突然失蹤、去向不明,意在求得作為丈夫兄長的伯朗的幫助,尋找到其丈夫失蹤的緣由以及下落。在與楓展開對于疑似案件相關對象神氏家族各式人物的接觸和暗中調查中,伯朗了解到神氏家族醫院或曾開展過一項涉及到人類大腦領域的試驗項目,即通過尋找到一些身患神經類疾病的對象,以及利用一些小動物做實驗,通過一種電擊療法,改造大腦神經構造,激活某個生物系統,形成一定的超人類思維和智慧,造就出一種純后天的“人造天才”。于是伯朗聯想到兒時對于自己父親一副奇怪畫作的模糊記憶,并與楓推斷出神氏家族的所作所為與那副后被命名為《寬恕之網》的線索關聯。最后在一場驚心動魄的博弈中,終于揭開其弟明人的消失緣由和實際下落。
非本格推理
就整個案件排解過程的敘述看,作者東野圭吾沿襲了一貫的非本格化推理的寫實路線,即不是類似于經典本格推理的那種具有精致案件結構或封閉案情推演的為推理而推理的老派寫法,而是以看似平鋪直敘的“輕描淡寫”,將整個案情的推演始終籠罩于一種作者想要的氛圍里面,給讀者以更為自然妥帖的代入感。
而在東野圭吾這里,案情的推理或推演,只是作者用來引申出其最想揭示的人類社會問題的工具和載體,通過推理的架構,作者在整個案情的推演過程中,挖掘出一個又一個的原本為人熟視無睹,卻值得整個人類深刻反省與警醒的問題領域。如果說之前的《沉睡的漁人之家》,作者想要質疑的對于人類生理死亡的“重新定義”(詳見“閱讀原文”),那么本書所要呈現的,是作者基于案情衍伸出的對于涉及“天才”領域的人類大腦在科學技術不斷突破的情形下甚至面臨被認為改造的至極倫理的悖論探究。
當然同時,作者在本書中也憑借男主伯朗對于其弟媳,性感的楓,在混合著親情以及兩性層面上曖昧心理的巧妙表述,以及通過對于神氏家族各式人等在家族遺產繼承上的各懷鬼胎,以及在可以憑借“人造天才”獲取巨大名利面前的露骨描畫,揭示了作為處于某種環境中的人,在本性上難以企口的貪欲跟妄念。
然而本書于我來講,最為引人的,是科學技術對于整個人類所形成的某種威懾。
以人工方式制造天才?
通常來講,天才對于人類社會貢獻之價值(尤其是在數理及藝術之類的前沿領域),斷是要遠遠超過一般的普通人。之所以稱之為“天才”,一定是極端稀少的、同時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先天性的自然形成和產生。尤其是個別極少數的天才、鬼才,都是源于自身存在著某種普遍意義上的神經類疾病,才形成了大腦結構及其功能的特殊性。
然而,如果人類掌握了一定程度的對于大腦結構的科學原理,借以模仿某種病理所能形成“天才”層級的大腦結構,并通過一定的“醫療方式”(如書中的電擊療法)來人為的“制造”出“天才”來,又會是怎樣的一副景象?
如前所述,在伯朗的記憶深處,曾經是在兒時看到過其生父所畫的那幅奇異的畫作:
那是一副奇妙的畫,似乎像圖形,又似乎只是單純的花紋,雖然無法再清晰地憶起,但他還記得自己每次凝視它時,都會感到眩暈。
“你在畫什么?”他記得自己這么問過。
父親轉過身,破有深意地笑著說:“爸爸也不明白嗷。”
“你在畫你也不明白的東西嗎?”
“我在畫我也不明白的東西嗷。不,或許是被要求畫的吧。”
“被誰?”
“不知道,可能是上帝。”
后來伯朗知道,父親在沒有畫完這幅畫,就去世了。后來母親告訴他,父親得的是腦腫瘤。而在這之前,父親曾經因為要做一個盲腸炎手術,曾經是神氏的家族醫院做的醫治。
所以,莫不是他的生父也是被當做試驗對象接受了殘忍的電擊“治療”?而他所畫的那副畫,就是只有天才的大腦才能畫得出來的“非凡之作”?!
后來伯朗了解到,所謂的“人工天才”,其實就是一種臨床醫學理論上的“后天性學者綜合征”。
所謂后天性學者綜合征,也稱后天性學者癥候群,指兒童或成年人在左腦受損后,突然間發展出的學者癥候群患者特殊才能。學者癥候群指個人存在嚴重的智力障礙、自閉癥或其他心理疾病,卻擁有與其障礙全然相對的、不協調且驚人的某種能力。后天性學者癥候群患者一般頭部曾受創傷,之后出現超凡的數學、音樂或藝術才能。據不完全統計,全世界僅有40多名真正意義上的后天性學者癥候群患者。醫學界仍然在研究這種病的成因,但不少專家認為,當左腦受損后,右腦負責彌補左腦失去的功能,從而激發大腦潛能。
如書中所描寫的,神氏家族醫院,正是妄想模仿這種疾病的誘發因素,以違背倫理的電擊方式來“制造”天才,以圖牟利。
“因為腫瘤而局部受損的大腦加上被電流刺激而造成的神經元信息改變,會和先天性大腦障礙——學者綜合征表現出相似的癥狀。如果這個假說成立,那就表示從理論上說,可以人為地引發學者綜合征。而且先天性的患者在多數場合會有相應的認知障礙,而如果是后天引發,或許能夠回避這一點。”
分形/質數/烏拉姆螺旋/黎曼猜想
書中,作者借案情的逐步深入,引入了隱藏于伯朗生父那幅未完成畫作《寬恕之網》中的一系列的數學理論。與先前《沉睡的漁人之家》所引出的處于科學前沿的生命醫學不同,本書涉及到的這些數學理論,有些卻是“沉睡”了許多年、但是對于人類研究起到過巨大價值的經典理論。
首先,那幅《寬恕之網》,伯朗之所以看了會“眩暈”,是因為它根本就不是一副純粹隨性的藝術作品,而是畫家(其父手島一清)在經歷過大腦電擊后所產生的一種近乎是無意識的病理的表達。從數學的意義來講,這幅畫從局部看,其實就是人們熟知的一種圖案的分形?和質數?概念所形成的紛繁畫面,一定數量的圖案樣式聚合在一起,形成另一個更為巨大的同樣的圖案;而從整體看,就是一種類似烏拉姆螺旋?的反轉畫面。
另外,作者借書中案件相關人物(兼巖憲三)提及了在數學領域極其著名的“黎曼猜想”④——
“你們是不會懂那副畫的價值的,”憲三對伯朗和楓說道,“那幅畫上畫著真理。如果可以解析那幅畫,那么何為質數這個數學界最大的謎題就能被解開,甚至可能解決許多年的難題——黎曼猜想。”
當然,據資料獲知,目前無論是質數謎題,還是黎曼猜想,其實都已經有科學家解開或者局部層面謎題,至于作者最新作品為何還稱其為“謎題”,不得而知。不管怎樣,應該也算是對于經典科學家的一種致敬吧。
反轉!再反轉!!!
當然,畢竟是一部“推理小說”,東野圭吾雖說十分不屑于經典本格式的他說認為的“為推理而推理”的老式套路,但是在整個案情的推演過程中,他還是玩了一把大反轉。
這里,為了不至于過渡劇透,就只能講個大概的輪廓和構架了——
故事一開頭,是男主伯朗接到自稱其“弟媳”楓打來的電話,稱其丈夫(也就是伯朗同母異父的弟弟)突然留下字條實驗驗證電腦失寫癥,莫名出走。楓表示希望在尋找自己丈夫的過程中能夠獲得作為“大哥”的伯朗的協助。于是,楓的到來馬上改變了之前伯朗對于神氏家族的一向冷漠;因為他和楓均認為,弟弟神氏明人的失蹤,很大程度上,會與這個家族正在面臨的一場復雜的遺產繼承,息息相關,他伯朗唯有硬著頭皮重新進入到這個原本令他生厭的大家族中,才能通過一系列的明察暗訪,了解到興許對于弟弟失蹤的有效信息。
然而畢竟這個叫做楓的弟媳,伯朗是第一次看到,弟弟又失蹤了,也沒法確切地加以驗證啊。但是在幾天的接觸中,楓對于應該了解的事情都十分地熟悉,從直觀上判斷下來,應該不會是歹徒冒充的(當然,伯朗對于楓這樣一位風姿綽約有性感迷人的女性,主觀上也希望不該有什么另外的可能了)。而在進一步的“合作”探究過程中,他們又面臨著這個雖說有些衰落、但依然擁有一定數量企業的大家族里,各式人等在明人失蹤這個離奇案件中的或明或暗、錯綜復雜的對峙跟博弈。
而到了故事的結尾,一切都是在中間一段過程當中已經“反轉”了的又一次的大反轉!
那么,楓果真就是其弟弟明人的妻子嗎?果真不是,她又是出于何種動機介入進來,究竟有何自身的利益初衷?而失蹤了的明人,究竟在這整個案件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是突遭家族利益對方的綁架,還是不幸已被處理?那幅所謂畫出了真理的畫作實驗驗證電腦失寫癥,為什么被命名叫做《寬恕之網》?個中奧妙究竟何在?究竟在這個案件中、甚至在整個小說的立意上,這幅未完成的畫作,有著怎樣的舉足輕重?作者東野圭吾費盡周折地去倒騰出這么多的醫學、甚至數學上的各種名目,究竟想說明什么問題?
誰才是危險的維納斯?
所以,最終還是回到本書的書名上來。
有人說,所謂“危險的維納斯”,當然指的就是神氏家族內各式人等對于家族遺產的過度貪念所面臨的各自威脅;也有人講,既然是“危險的維納斯”,維納斯,顧名思義,是美的化身,而“危險的維納斯”,就是男主伯朗面對美麗的楓,所產生的對于性感女人特有的浴火所埋藏的某種危機……
當然,讀過本書之后,也不難理解,所謂“危險的維納斯”,應該更是指眼下人類科技的進步,對于人類自身所形成的深刻而巨大的隱形悖論。
沒錯,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尤其是國家間互聯網基礎的日漸完備,再加上在其基礎之上生命科學所推動的醫學邊界的不斷突破,人類就像一個在認知的籠子里長大的鳥兒,突然突破了知識的牢籠,進入到一個無線大的“自由空間”,面臨著近乎是無限制的利益取舍——是運用所有科學可以達到的技術和能力,為人類眼前的社會財富孤注一擲,還是嚴格地恪守幾百年來人類自身的倫理操守,清楚地知道,有些看上去可以輕易獲得巨大財富和利益的科技和能力,其實在長遠上,將會形成對于我們人類自身可能是近乎致命的倫理黑洞。
所以,“危險的維納斯”,那個維納斯究竟是何所指?
不用說,維納斯是女神,她是美麗的、經典的,充滿了吸引人類審美眼球的近乎無限的巨大價值;但是,維納斯又是“殘缺”的,她的美麗,是建立在失去其雙手的“病態”上的。果真人類到了哪天企圖一蹴而就地獲得自己心儀的美麗,會利用科學提供給我們的能力,去以人為的方式,求得原本天然才能造就的“維納斯”嗎?
畢竟,天然的寶藏總是稀少的;那如果我們有能力以人工的智力去人為地“制造”,讓原本可遇不可求的稀缺資源成為隨心所求的無限礦產,真的就能給整個人類帶來我們所希冀的福祉嗎?
也許對于未來,我們至少今天尚且無法準確地估算;但是東野圭吾的這本書,最后那個“失而復現”的明人所引申出來的一句話,能夠確切地對我們所有自以為是的現代人,有所警示——
天才未必會帶來幸福。
與其創造不幸的天才,
不如為增加幸福的凡人而努力。
《危險的維納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