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個威重的聲音傳了進來。“相國寺是天下名剎,大師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有道高僧,我希望大師不要卷入這種俗風事務之中,影響到大師數十年清修的聲譽。”王彤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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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一個威重的聲音傳了進來。

    “相國寺是天下名剎,大師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有道高僧,我希望大師不要卷入這種俗風事務之中,影響到大師數十年清修的聲譽。”

    王彤低聲道:“聽得出他是什么人嗎??

    “聽不出來,老和尚已經十年沒有離開過相國寺了。”心印大師搖頭道:“如不是他偶然入寺,老和尚完全不了解寺外的任何事情。”老和尚心思縝密,未說出韓濤的名字。

    “我知道他……”七巧僧道:“他叫魚化龍,是洞庭湖的總寨主。”

    “洞庭十八寨的總寨主不是錢老爺子錢君山么?怎么換了個姓魚的……”王彤道:“三年前,我還見過他。”

    “錢君山在一場公開的決斗中,被姓魚的殺了……”七巧僧道:“姓魚的就繼任了總寨主的位置。”

    王彤嘆息一聲,道:“過去好像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不錯啊!魚化龍突然出現了在江湖上,殺死了錢君山,一夕成名、”七巧僧道:“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出身?”

    只聽魚化龍的聲音,道:“我們已知大師就在廳中,何故置之不理,再不作聲,莫怪在下放火了。”

    王彤霍然站起,心印大師卻遲到一側,顯然有讓路之意,大概老和尚真的擔心對方放起火來。

    打開廳門,王彤緩步而出。

    趙保、陳宏分隨兩側。

    七巧僧一拉王重山,緊隨著行出大廳,站在王彤身后。

    步出廳門,王彤立刻為之一怔!

    只見長草及膝的庭院中,已經井然有序的站了幾十個人了。

    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手中執著一把長逾五尺的斬馬刀,厚背寬面,至少有三十斤以上的重量,單看兵刃的氣勢,就足以寒人之膽。

    “閣下是……”

    王彤目光轉動,發覺除了庭院中的敵人之外,兩廂屋面上也布守有人,一色的黑色勁裝,手執長刀,暗中估算一下,單是目力可見的,應該在五十人以上,果然是大舉來犯。

    “你就是摘星手……”身材高大的人打斷了王彤的話。

    “不錯,區區正是王彤,閣下的大名,怎么稱呼?……”

    “我是誰不重要了!”一揚手中的斬馬刀,道:“因為,今夜我們兩個人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

    王彤心中忖道:老和尚說的不錯,今夜能否脫出圍困,留下性命,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看樣子,他們設計的很精密,動員人數之眾,實力之強,恐非我們幾人之力能夠應付的了。

    “魚化龍,洞庭十八寨的總寨主,身份何等崇高……”七巧僧冷冷地道:“為什么不敢說出來呢?”

    “你是相國寺的小和尚……”魚化龍目光凝注到七巧僧身上,笑道:“出家人六根清靜,別管這種江湖上殺殺砍砍的事,快請離開吧!”

    “他不是相國寺的和尚,是江湖上有名的黑羅漢。”站在魚化龍身側的一個藍衣文士,低聲的說出了七巧僧的身份。

    “失敬了,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黑羅漢……”魚化龍微笑道:“羅漢也罷,金剛也好,今夜的事和江湖上的恩怨無關,小師父何苦淌入混水呢?”

    七巧僧笑道:“怎么,是勸我小和尚離開這里?”

    “予人方便,自己方便,佛門無嗔念,小師父如愿離開這是非之地,在下保證,咱們以禮送行。”

    魚化龍看上去高大粗豪,但他修養之好,處事之冷靜、圓熟,實是一位極具智謀的人物。

    王彤還真的有點擔心七巧借被對方說動,但又不便出言阻止。

    事實上,七巧僧和他王彤全無半點關連,小和尚來此助一臂之力,完全是看在老和尚的份上,見機退走,也沒什么不對!

    “就讓我小和尚這樣走么?”

    那藍衣人冷冷地接道:“見好就收吧,黑羅漢!今晚這個局面,你應該看得很清楚,現在你看到的人只不過是十分之二三……”

    七巧僧笑了笑,道:“怎么?要嚇唬我啊!小和尚我是吃米、吃面長大的,可不是被人嚇大的。”

    魚化龍一揮手,阻止藍衣人再接口,笑了笑,道:“小師父,你有什么條件?只管請說出來吧!”

    情勢逐漸明顯,今夜一戰的領導人物應該是魚化龍了,至少,第一波的攻勢,由他指揮、率領。

    七巧僧微微一怔,忖道:江湖傳言,魚化龍一向脾氣暴躁,怎會有如此好的耐性,個中難道有什么陰謀不成?老和尚和王統領的計劃,并無撤離此地的打算,準備是死守此地,全力抗敵,等待援兵,也許拖延時間對他們有利,但晚一刻動手,對我方又何嘗不是有利的呢?

    黑羅漢心中明白,這韜光養晦堂看起來最不起眼,其實整個的建筑全都是黑灰色山石砌成,堅固無比,利用形勢,以寡御眾,是最理想的地方,室中又無可燃之物,對于放火攻上并不會怎么樣。

    但聞魚化龍笑道:“小師父,可以提出你的條件了?”

    七巧僧道:“我說出來,你一定能辦到么?”

    “不一定……”魚化龍道:“不過,只要不太苛刻,一定有商量的余地。”

    突然,王彤接了一句:“魚總寨主好大的口氣,今晚上的事,你當真能作得了主?”

    魚化龍對七巧僧十分客氣,但對王彤卻不假詞色,冷冷說道:“王彤,你最好留點精神,盤算一下你自己的身后事,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趙保怒道:”洞庭水寇,落草湖匪,好大的膽子……“

    王彤也表現出無比忍耐的工夫,攔住了趙保,笑道:“魚總寨主從迢迢千里之外,趕來開封,必有目的,別人能給予魚總寨主的,王某相信亦可辦到,也許,別人不能給予魚總寨主的,王某或可代求圣上恩賜。”

    這是很誘惑的話,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雙方都展開了挑撥——心戰。

    哪知魚化龍竟不再理會王彤,卻望著七巧僧道:“小師父,帶著心印大師一起走吧!魚某人愿意奉贈白銀參萬兩,兩位找一處名剎駐錫,參悟大乘佛法,不難成一代圣僧,何苦留戀這是非屠場,沾染血腥。”

    七巧僧心頭震動了一下,忖道:這粗壯大漢如此的細膩有致,不像出身草莽,倒是和我小和尚一樣,外粗內秀,不可輕視,不妨和他斗斗心機了。

    心中念轉,合掌當胸,道:“阿彌陀佛!魚施主語念禪機,小僧如夢初醒,厚賜卻之不恭,小僧這里拜謝了。”

    深深躬了一禮。

    王重山怔了一怔,忖道:看樣子小和尚竟然認真了。不禁心中大急,吼道:“喂!黑羅漢,你這算什么嘛?”

    “人各有志,豈可勉強,魚施主語意中肯,有如暮鼓、晨鐘,小僧已跳出紅塵,豈可再沾殺孽。”

    “哼!三萬兩銀子,買去了你一顆佛心,那有何難……”王重山道:“咱們再多出一點就是。”

    魚化龍伸手由懷中取出一疊銀票,笑道:“小師父,拿去吧!

    銀兩只多不少,足夠你蓋上一座禪院,一生享用不盡了。“

    七巧僧大步行去,接過銀票,竟然很仔細的查看了一番,道:“魚施主,你多付了八千兩銀子。”

    魚化龍一揮手,道:“相逢就是有緣,多一些何妨。”

    “阿彌陀佛!小僧拜別。”轉身向外行去。

    魚化龍呆了一呆,道:“小師父!心印大師呢?何不結伴同行。”

    “小和尚是小和尚,老和尚是老和尚,小和尚如何能管得了老和尚,告辭了。”大步向外行去。

    兩個青衣大漢突然一橫身,阻擋了七巧僧的去路。

    “閃開!”魚化龍冷冷的喝道:“違令者死!”聲音很大,全場中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兩個青衣人如斯響應,退回原位,讓開了去路。

    七巧僧大步行出韜光養晦堂的圓月院門。

    王重山大叫道:“失望啊!失望啊!見面不如聞名矣,黑羅漢竟然是如此地貪財……”

    王彤喝道:“閉嘴!人各有志,由他去吧!”

    趙保、陳宏雖未說話,但目中的憤怒、歧視,尤過王重山。

    魚化龍神色平靜的高聲叫道:“心印大師,魚某不愿驚擾佛駕,一直列隊恭候,敬望大師體念魚某一片虔敬之心,早離此地,魚某語出至誠,還望大師俯察。”

    王彤震動了,魚化龍早已完成了包圍,卻遲遲沒有動手,難道真是為心印大師和七巧僧不成?他和佛門中有何淵源,如此敬重佛門子弟。

    以王彤的豐富閱歷,竟然瞧不出魚化龍有矯飾之色。

    心印大師沒有回答,也沒有走出廳門。

    那藍衣文士抬頭望望天色,低聲道:“總寨主,已近三更,咱們已晚了一刻時光。”

    魚化龍嘆口氣,高聲說道:“大師,請恕魚某放肆了!”

    突然,他飛身而起,沖向廳門。

    趙保長刀一揮,一式“雁落平沙”,橫里斬出。

    魚化龍右手斬馬刀向前一推,迎了上去,那么沉重的刀,他只用一手揮出,輕捷靈巧,快如閃電,趙保想避開刀勢,已是來不及了。

    但聞一聲金鐵交鳴,雙臂頓感一麻,手中長刀也被震得反飛回去,幾乎脫手,但魚化龍的斬馬刀卻順水推舟般,疾斬而下。

    這一刀并不詭異,只是掌握了刀勢變化,而致使為致命的一擊。

    趙保在一剎間,連想了三招刀法,只是收刀不及,無法應變。

    王重山的長劍“天外來云”,一縷劍風疾刺而至,點向魚化龍的右腕。

    這就逼得魚化龍不得不沉腕變招。

    趙保死里逃生,退了三步,低聲道:“統領,姓魚的刀勢沉重,不可硬接。”

    “退入大廳中,守住大門右側……”王彤一面答話,一面取出了一副鹿皮護腕。

    這護腕寬約三寸,外面是精鋼打成的長條形鋼片,扣在雙腕上,可以封架敵人兵刃,而且內藏機簧、銀針,是一種極具巧思的厲害暗器。

    這是王彤就任了內宮侍衛統領之后,深感保護皇帝安危的責任重大,有別于江湖上盛名之爭,聘請了巧手工匠,設計了這么一副護腕,以備不時之需。

    今夜,情形特殊,為王彤生平未曾遇到過的強敵險境,準備盡出八寶全力一拚了。

    王重山劍走輕靈,以巧制力連攻了三劍,才算把魚化龍迫進之勢阻止,也避開了魚化龍含蘊著強大力道的斬馬刀。

    但也激怒了魚化龍,突然大喝一聲,斬馬刀橫掃千軍,搶出了一道長虹般的刀光,平斬過去。

    這一刀威勢奇大,不但逼得王重山退回廳內,也把王彤逼入廳門,幾個由兩側沖上攻擊王彤的青衣大漢,也被逼得退了下來。

    天上無月。

    夜色迷蒙。

    大廳內一片黑暗。

    王彤低聲道:“大師,魚化龍豪勇無匹,刀勢沉重……”

    “所以,我才暗中傳言,把你們召回廳中,據險防守,先挫一下敵人的攻勢再說。”

    王彤原本想說明,要先殺了魚化龍,但話被心印大師接了下去,也就忍下不說。

    剛動手就擊殺魚化龍,也許可以一挫敵勢,但亦將引來馬文中更強大、更為惡毒的攻勢。

    需知,他這設計是借用對方兵刃,擊中在護腕上鋼片之力,震動了強力的機簧發出暗器,相距不過在尺許之間,一旦出手,敵人絕無避開的機會,實在是傷人的利器。

    當然,這也是王彤從未用的克敵之秘。

    魚化龍勇冠三軍,仗憑刀重力猛,一直當先搶攻,此刻,刀光護面,直向廳內沖來。

    突覺,金鳳撲面,一股強烈至極的勁道,直壓下來。

    魚化龍舉刀一封,迎了上去。

    但聞一聲金鐵大震,魚化龍頓感刀勢受阻,被一件粗重的兵刃封住,緊跟著一道寒光橫斬而至。

    這就不得不通得魚化龍向后疾退,沖入廳門的高大身軀,又退出了門外。

    是的!心印大師出手了,禪杖封開斬馬刀,戒刀逼退了魚化龍。

    這時,那藍衣文士低聲地說道:“總寨主,敵人隱于室內,夜色幽暗,敵情不明,總寨主身擔大任,不可涉險。”

    魚化龍冷哼一聲,道:“燃起火把,沖進去!”

    “請總寨主一旁掠陣,察明敵情之后,再出手不遲。”

    魚化龍點點頭,退后六尺。

    藍衣文士立刻舉手一揮,道:“燃起火球,投入廳中,第一線全力搶攻。”

    果然是早有了攻勢的設計。

    但見火光閃動,亮起了十團火球。

    敢情,不是火把,而是以松油、棉花制成的圓形火球。

    王彤低聲道:“盡量對擋火球,別讓它投入廳中。”暗提真氣,運集掌力,蓄勢以待。

    同時,借火光查看了敵人的形態。

    王彤目光銳利,發覺散布在庭院中的人,都穿著深藍色和青色的勁裝,似是由兩股力量合于一處,使用的兵刃也各不相同,有刀、有劍、有判官筆、鏈子槍等。

    但站在屋面上的人卻全穿著黑服,手中兵刃也一樣,是帶有護手鋼圈的長刀。

    這原是中原很少見的長刀,執刀人的右手全在一個圓形的護手圈內,保護了握刀的右手和三寸手腕,不為敵人兵刃所傷。

    那一直靜坐未動的青衣人,突然嘆口氣,道:“刀有護腕,內藏匕首,號稱子母刀,是西方魔教的標準兵刃,想不到他們已侵入中原,開封府中竟有如此多的魔教弟子。”

    原來,那屋面上又有了很多黑衣人出現,東、西兩廂加起來,足足有五十人之多。

    王彤心中一動,還未來得及問話,敵人攻勢已經展開,十枚火球流星般投向廳中,四個藍衣人緊隨火球沖了過來。

    王彤雙掌齊揮,打出了一股強烈的掌風,兩個當先飛入廳門的火球,被他震擊的反彈出去。

    王重山、趙保、陳宏,刀、劍并出,左、右施襲,各擋住一枚火球。

    但,仍有三枚火球飛入了廳中。

    這些火球燃燒力很強,不易撲滅,如被撞碎,更是火花四濺,滿室火焰,不但室中情勢一目了然,而且變成了敵暗我明,失去了利用夜暗以少御眾的屏障。

    但見那盤膝而息的青衣人,突然飛身而起,迎向火球,左、右雙手各接一個,反擲出廳,同時右腳抬起,踢出了另一枚火球。

    他用的全是陰柔之力,熊熊高燒的火球,竟然全無損傷的飛向敵人群中。

    四個疾沖而至的藍衣人,先被火球一擋,不得不停下身子讓避火球。

    但這已給了王彤制敵先機的機會,人影疾掠而至,雙手齊出,扣住了兩個藍衣人的腕穴,猛然一甩,活生生的把兩個藍衣人拋出了一丈多遠。

    “好!摘星手名不虛傳……”藍衣文上突然欺身而上,手中一把摺扇,呼地展開,竟然當作單刀施用,刷刷刷連劈三扇。

    王彤以擒拿手和掌法享譽武林,造詣極深,護腕上的連結鋼片又可以封擋敵人兵刃,使得點穴截脈手法,更能發揮出制敵的變化。

    那藍衣人手中的摺扇,雖然攻勢凌厲、極盡變化之妙,但王彤在動手五招之內,已找出了對方的破綻,制服對方易如反掌,但王彤卻保留了勝利,戰了個不勝不敗之局。

    他隱藏了實力,但表面上卻和那藍衣人打斗的十分激烈,人影交錯,把廳門完全擋住了。

    這就使得庭院中的人,無法把火球投入廳中,一直保持了廳中的夜暗、隱密,但卻把庭院中的敵情形勢,看得十分清楚。

    敵人分成了三行縱隊,已分站了三個方位,以衣服顏色區分,各成一隊。

    這些江湖中的草莽人物,在手勢揮引之下,能夠迅快的排成了隊形、陣勢,看得王彤大大的吃驚。

    他暗暗忖道:這不是江湖中人,而是訓練有素的超級軍隊了,看來,他們即將展開的攻勢和江湖中的圍殺不同……。

    但聞魚化龍高聲說道:“陳平,退下來吧!如若王彤要施展毒手,你早就死傷在人家的掌下了。”

    果然,魚化龍早已瞧出了王彤故意手下留情。

    陳平摺扇疾揮,攻出了三招,逼得王彤攻勢一緩,閃退五尺,高聲叫道:“姓王的,告訴我,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

    王彤淡淡一笑,道:“閣下心中明白,我們秋色平分,要說王某占先,區區可不敢稱美。”

    陳平凝神思索,良久不言。

    原來,王彤想拖延時間,所以和陳平動手時,表現出全力迎敵的打法,給陳平的感覺是,兩人勢均力敵、勝負難分。

    魚化龍冷冷一笑,道:“陳兄,不相信兄弟的話,亦無所謂,不過,魚某人要陳兄退下來……”

    “理當從命!”

    陳平疾疾的向后退了五大步。

    魚化龍高聲說道:“心印大師!魚某人再進一言,這是一場拚命之戰,不殺王彤,誓不罷休,大師如前退出是非之爭,現在還來得及。

    一直不肯開口的心印大師,突然嘆息一聲,道:“魚施主的好意老袖心領了,在劫者難逃,施主請放手施為吧!”

    “好,化龍已盡心力,大師自己珍重了!”右手一揮指向廳門。

    那赤手接下火球、不慮燙傷的青衣人,突然低聲說道:“小和尚要人轉告我:南海龍遁,北鳳孤飛。這件事是真是假?”

    心印大師低宣一聲佛號,道:“老衲已十年沒有離開過相國寺一步,知道的,都是十年以前的舊事……”

    “好!我再請教一事,那姓魚的一直勸你和黑羅漢離開這里,對你們這些空門中人,似有一種偏愛,是何道理?”

    心印大師苦笑一下,道:“心有所系,形之于外,個中必有原因,但什么原因?就非老衲所能明白的……”

    語聲一頓,接著又道:“他們這番攻勢一旦展開,必是兇險絕倫,老衲近十余年禪坐下來,已稍具觀察氣機之能,這一幫人都是死士……”

    青衣人抬頭看去,只見三行敵人,緩步向前行來,黑衣人居中,藍衣、深青分據兩側。

    他們的攻勢不快,但步履穩定,手中的兵刃閃爍著寒光。

    這時,魚化龍已下令棄置火球,卻燃起了四支松油火把,照得庭院中一片通明。

    王重山低聲道:“陳兄、趙兄,請守護左翼。”當先行上一步,守在王彤的右側。

    四個人堵住了大廳門口。

    青衫人冷說道:“三位,這不是幫忙,而是自亂陣步。”

    王重山目光一轉,果然不錯,四個人并排一站,確有點施展不開。

    但聞工彤大聲喝道:“退回去!”人卻飛身而起,迎向第一波攻勢。

    但聞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王彤以護腕鋼片接下了三柄刀刃,連串飛閃的火星中,三個攻來的敵人,突然一個倒翻,退了回去。

    但第二波的攻勢,連綿而至,攻出一刀,立刻退下。

    那是全力揮出的一刀,三個人手中的兵刃雖然不同,但結合卻十分緊密,以中間黑衣人的攻勢為主,左、右藍衣及青衣人為輔,三件兵刃構成的攻擊,除了硬接之外就只有向后退避,讓出廳門。

    王彤一連接下了十波攻勢,手臂已被震得微微酸麻。

    這是一種激烈的強攻,每人一招,不戀戰、不逞強,是一種久經訓練的高手。

    王重山長劍一擺,準備接替王彤下來,讓他休息一下,卻被青衣人給攔住:“武當劍法以輕靈為主,不適宜這種打法……”

    語音一頓,一伸手,取過心印大師的戒刀,又道:“老和尚,戒刀借用一下如何?”

    口中雖然說的客氣,但取刀的氣勢,卻是有點霸王硬上弓的味道。

    王重山心中忖道:這青衣人年紀不大,似是小和尚的朋友,但對老和尚卻也平輩論交,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物。

    這時,那青衣人已替換下王彤,戒刀揮動,擋住了三行縱隊的攻勢。

    這青衣人獨坐幽室,如老僧入定一般,黑羅漢說他被心鎖所拘,不知是什么樣的心鎖?而兩句話卻又能使心鎖自開,行出室外,幫忙拒擋強敵,黑羅漢說他武功高強,不知高強到什么程度?

    只見他戒刀翻飛,幻化作一片刀光,完全把廳門封了起來。

    耳際間連綿不絕的金鐵交鳴之聲,全被封擋在刀光之外。

    這刀法的綿密神奇,連王彤也看得怦然心動,低聲說道:“大師,這年輕人的刀法很高明。”

    “是,風雷十八刀,以威猛見稱武林,如運轉到至高的境界,刀法能如法輪轉動,刀刀相生,潑水難入,但又不用太耗內力……”心印大師說:“是刀法中的極品上學,對付這等群攻,是最有效的一種刀法了。”

    “風雷十八刀!”王彤有些吃驚地道:“他是風雷刀薛老人的弟子?”

    “是孫子,刀公子薛百勝。”

    “這就難怪了!”王彤說道:“久聞風雷刀法,為百年來刀法中第一奇學,今日果然是大開眼界了。”

    那繞飛于廳門之外的刀法,愈來愈見急快,一刻工夫之后,已經不見人跡,只見一片刀光轉動。

    突然,一聲雷震的大喝傳了過來:“住手!”

    輪轉不息的攻勢,突然間停了下來。

    薛百勝也收住了戒刀。

    魚化龍厲聲道:“風雷刀薛老人的門下,幾時也和姓王的搭上了?……”

    薛百勝冷笑一聲,道:“只是受人傳訊之恩,聊以回報,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卻是和我無關。”

    魚化龍道:“閣下是……”

    “薛百勝。”

    “刀公子薛百勝,魚某人久仰了!”魚化龍揮揮手,道:“你擋拒住我們九十次的攻勢,這傳訊的情誼,也該報答完了吧!”

    “還沒有……”薛百勝道:“我答應幫忙一夜,天一亮我就離開,那時,你們之間的死活,就和我完全無關系了。”

    魚化龍道:“只可惜,我們沒有多余的時間給你薛公子這份面子……"”那就沒有辦法了。“薛百勝道:”在下說過的話,一向不會更改。“

    魚化龍道:“這么說來,只好得罪了。”突然一上步,斬馬刀迎頭劈下。

    薛百勝舉刀一封,雙刀相觸,只響起一聲輕微的脆鳴,兩柄刀竟然粘在一起。

    原來,魚化龍暗運內功,集聚刀鋒之上,使刀上力道重逾千斤,緩緩向下迫壓。

    薛百勝感受到那沉重的刀勢,但已無法閃避,只好運勁抗拒。

    這就形成了一場比拚內力的決斗,任何巧妙的變化都無法施展出來。

    魚化龍天生神力,再加上深厚的內功,刀公子舍長取短,立陷危境,只見手中戒刀,緩緩向下沉落,一件青衫也全被汗水濕透。

    一眼之間可以瞧出來,他是真的陷入了危急之中,如若無法擺脫這要命的一擊,即將是一個輕則受傷、重則殞命的結果。

    王彤正想出手,擋開魚化龍沉重的刀勢,忽見一根禪杖,橫里飛來,敲在斬馬刀上。

    那一敲之力,十分強大。

    魚化龍手中的斬馬刀,竟然偏開了兩尺,薛百勝趁勢收刀而退。

    不用回頭看,魚化龍已知道心印大師出手了,那沉重的兵刃,強大的勁道,廳中三人,只有心印大師能夠辦到。

    “魚某對佛門中人,有一份特別誠敬,那是源自一段往事,請大師不要破壞了留在我心中的誠敬。”

    “魚施主是否能暫時退出此地,五更之后再來……”

    “那時,大師就不再干與此事了?”

    “是!魚施主大概也看出今夜的形勢了,如若王施主不求有功,刀公子全力配合,再加上老袖這支禪杖,憑險固守,施主要想攻入這座大廳,只怕要費上一番手腳了。”

    “不錯!適才一杖,已見功力,但五更之后呢?”

    “施主可以進入這座大廳中了。”

    “他們不再抵抗么?”

    “我想是不會了,至少,老袖和刀公子不會再出手抗拒了。”

    “大師望重一方,魚某人相信得過,不過,王彤可能還有些不服,魚某只想讓王彤見識一下,什么叫不畏死亡的勇士,也許更能使大師化解劫難、心愿得償。”

    回身行出了十步,道:“必殺!”

    一個黑衣人,應聲沖了上來。

    趙保看來人只有一個,橫刀迎了上去。

    黑衣人也不答話,揚手一刀,刺了過去。

    趙保身軀微閃,橫里一刀斬去。

    這一刀攻所必救,那黑衣人至少應該先封住對方刀勢,再抽刀攻敵。

    哪知黑衣人理也不理,也不退,猛力向前一沖。

    這是萬萬料不到的事情,黑衣人不要命了。

    趙保鋼刀一閃,人頭飛起,一顆腦袋飛出一丈多遠。

    但那黑衣人的一刀,也扎在趙保的左肩上,洞穿而過。

    一命換一刀,一死一傷……

    魚化龍一揮手,人手退出了十步,但仍把大廳團團圍住。

    王彤等看呆了。

    王重山暗暗忖道:這是什么武功?完全不計本身生死,只求傷敵。

    宮廷刀法,貴在凌厲,刀刀取人要害,以搶先機,但如碰上了這種舍命的死士,不論如何兇厲的刀法,也難收克敵制勝的效果。

    陳宏扶下趙保,拔出肩上鋼刀,低聲道:“趙兄,傷的如何?”

    趙保疼得一頭大汗,但仍咬牙苦忍,道:“傷疼可以忍受,但不知這條左臂是否已廢了?”

    陳宏取出金創藥,替趙保包扎傷勢,道:“傷的雖然不輕,但還不致殘廢。”

    王重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招劍法,能夠致敵于死,而又不會留下空隙,傷在對方刀下。忍不住低聲道:“刀公子是刀法行家,能否有兩全之策,既傷敵又可自保。”

    “我能殺了他而自己不會受傷,但這種人,一次我只能對付兩個,如果他有三個人攻上來,而且,都是不要命的死士,在下也無法逃過一場劫難。”

    “這么說來……”王彤道:“這是無法破解的刀法了。”

    “不知道!但本公子就無法破解三個不要命的刀客合力的攻勢。”

    “我看,我也不能……”王彤嘆息一聲,道:“圍在四周的敵人,不下百名之多,如果,他們人人如此的勇猛,我們大概只能支持一刻工夫。”

    心印大師道:“所以,今夜一戰,無法硬擠下去了。”

    “可是……”王彤道:“破圍而出的機會,更為渺小了。”

    “有魚化龍這樣的敵人在場,我們勝算不大。”

    適才兩人一招硬拼,已使得刀公子的傲氣盡消。

    心印大師道:“咱們只守廳門,只要配合得宜,撐到天亮,并非太難,問題是天亮之后,是否一定可以解圍呢?”

    “對!”薛百勝道:“天一亮,我就離開……”目注王重山又道:“天亮之前,在下與諸位生死與共,天一亮,咱們就恩義兩清。”

    “照計劃的時間,他們應該在天亮之后,趕到開封……”王彤道:“不過,難免有些漏失,所以,應該以午時計算。”

    “那是說午時之前,你們的援兵一定會趕到相國寺了?”

    “這要一切順利才行。”王彤苦笑一下,道:“事實上,我無法證實,他們是否已經收到了我們的求援信號。”

    心印大師道:“所以,你的辦法是行不通了。”

    “對,你老和尚定有高明之法,才把我們引來此地?”

    “這么說來,你是吃定老油了。”

    王彤微微一笑,道:“在場的人,知道你過去在江湖上之利害手段的人,只有我王某一個,誰不知你從不做冒險之事……”

    “哼!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但本性難移,我想你老和尚這份穩健的性格,仍然不會改變。”

    “如果,他們把火球浸油,加上干柴,火燒這座大廳,諸位有何良策?”

    “舍命突圍一途。”刀公子道:“但要火勢燒開之前才有希望。”

    “你認為有幾成逃脫的機會?”

    “薛某有七成的把握,別人我就不清楚了。”

    “老和尚!”王彤低聲說道:“不用賣關子了?如何離開此地,請明說出來吧!”

    心印大師笑道:“你們如能激起他們放火,老袖就有離開這里的辦法了。”

    刀公子道:“開玩笑啊!這座石室不過數十尺方圓大小,火勢一起,四周卻被封住,如何走法?難道大師已有火遁本領。”

    “火勢燃起,也可以掩蔽他們的耳目……”

    突然,閉上了雙目,不再多言。

    王彤沉吟一陣,突然也有所悟。

    只聽他大聲道:“志不同不相為謀,你老和尚這辦法,咱們不能接受,王某人就不信,就那么一兩百人真能把我困住。”

    突然,伏身撿起一把鋼刀,向前沖去——

    玉清師太眉頭雙蹙,略作尋思,突然目注馬二憑,發話問道:“馬師弟,當日在河朔石家莊外,你入莊的時刻,比那黑衣女子慢了多久?”

    馬二憑道:“一怔之間,不會太長,最多也不會超過半盞熱茶時分”

    玉清師太又道:“那石員外一家七口,以及五名仆婦下人,共是十二條生命,馬師弟倘若施展你威震武林的那招‘孤星不孤’的絕學,把他們全部殺死”

    馬二憑聽至此處,立即加以糾正,面含微笑,插口說道:“‘孤星不孤’一招,旨在克制強敵,或防身免禍而已,故分攻守二用,但無論或攻或守,都不是殺人手段!”

    玉清師太笑道:“我是比方,不是要馬師弟當真殺人,總而言之,由你下手,殺死這十二人,需要多少時間?”

    馬二憑道:“由于十二尸并非同在一屋,即令完全放棄抵抗,也需頓飯光陰以上,何況石員外一家七口,形似中毒,尸體不太凌亂,有兩名仆婦房中,卻有極為激烈的打斗跡象,遺尸手中并還執有五行輪、弧形劍等比較少見的外門兵刃”

    玉清師太道:“馬師弟內功之厚,已臻絕頂,尤其于靜夜之間,定可聞得十數丈外的落葉飄下,你在石家莊外發怔的半盞熱茶時分中,曾聽得什么打斗聲息么?”

    馬二憑道:“沒有,只聽見過一聲極為低微的嘆息,此外便完全靜寂”

    玉清師太笑道:“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經我一問,經你一答,大概已可從時間和聲息二者之上,替那夜入石家莊的黑衣女子消卻嫌疑,明白那一十二條人命的血案,不是她所造的惡孽!”

    馬二憑愧然點頭道:“小弟答話之際,已體會出師姊的深意,但不知在我入莊察看時,為何竟不見那黑衣女子的蹤跡?”

    玉清師太對于分析事理,似有專長,胸有成竹地含笑說道:“關于馬師弟此疑,可以有三種解釋,而其中一種,又可加以摒除!”

    馬二憑遞過一瞥驚佩的眼色道:“師姊高明,請加指教!”

    玉清師太伸出左手食指,向馬二憑面含微笑,緩緩說道:“第一種解釋是,那黑衣女子的功力身法之高,既能令馬師弟心驚,則她于喟然一嘆后,悄悄走去,使你未曾發覺,也不是什么說不過去之事!”

    馬二憑表示接受這項解釋,連連頷首。

    玉清師太又復說道:“一十二條人命悉數被殲,似與江湖恩怨有關,何況石員外仆婦的遺尸手中,還執有五行輪、弧形劍等一般俗手難于使用的外門兵刃;倘若我作一大膽假設,石員外明是河朔間有名的善士,實際上可能仍屬江湖人物,最多不過因居積已足,洗手歸隱而已!”

    馬二憑道:“石家莊的莊院房舍隱含奇門生克的布置,故而師姊之言,已非大膽假設,確定可以成立!”

    玉清師太笑道:“既然成立,則石員外這等人物的莊院之中,多半建有地道或是秘室,甚至于藏有啟人覬覦、因而喪生的奇珍異寶,馬師弟睹尸驚心、皺眉離去之際,那黑衣女子可能正在地道或秘室中搜尋什么重要物件?”

    馬二憑深表佩服道:“可能,可能,絕對可能,師姊的第二種解釋是認為我和那黑衣女子彼此錯過?”

    玉清師太笑了笑說道:“第三種解釋是那黑衣女子既未悄然走去,也未進入什么地道秘室,她在聞得師弟入莊聲息后,可能藏于暗處,冷眼注視,一明一暗,一個無意,一個有心,加上她更功力極高,你未必能發現呢?”

    馬二憑道:“對,對,這項解釋,似乎最有可能”玉清師太搖頭道:

    “不,這項看起來最有可能的解釋,卻應予以摒除,因為那黑衣女子身份特殊,是在河朔間到處尋你,甚至逼得你改用‘孤星俊客’的身份,使‘瘦馬書生’馬二憑暫隱人間的‘寒心仙子’,她若發現是你之時,定必一撲而出,還會藏在暗處”

    馬二憑不等玉清師太說完,便自截斷她的話頭,接口說道:“她可能認不出我,當時我已用人皮面具易容,變成如今這副形相!”

    玉清師太微微一笑,向馬二憑搖了撥頭,表示異議說道:“馬師弟,我記得我問你秦盼盼姑娘是否‘寒心仙子’之時,你曾斷然否決,并說‘面容易變,神韻難改’!這八個字兒,對她適用,對你又何獨不然?‘情’之一字,感人極深,玉露金風,銘刻肺腑!慢說你變作‘孤星’,就是變作一鉤‘冷月’,一片‘寒霜’,但那份‘瘦馬書生’的神韻,卻絕難完全甩脫,在情人眼中,一看便知你是驢是馬!”

    馬二憑聽得深以為然,并體會出玉清師太言外之意,點頭說道:“人在局中,確實靈智不清,不如局外之人來得高明!師姊如此闡釋,是否認為那‘寒心仙子’雖入江湖,卻不一定墮落魔道,為非作歹,叫我不必挖空心思,去向什么‘玉娘子’、‘摩伽魔女’身上,打聽消息?”

    玉清師太笑道:“常言道:‘眼前有佛,何必西天?’秦盼盼姑娘既向你說出那樁‘馬肉星心’的故事,足證她與‘寒心仙子’定是手帕至交,師弟又何必再與那些聲名污穢的蕩婦淫娃接近,致惹俠譽之玷?”

    馬二憑抱拳道:“師姊教訓得對,如今師姊是否相助小弟再復走趟金鼎峽呢?”

    玉清師太道:“我是閑云野鶴之身,并無任何羈絆,只要師弟有意,便再去一趟商山金鼎峽,查查那前后兩位秦盼盼姑娘,在品格氣韻上頗有差別之謎,并進而探察一下那位‘寒心仙子’,如今究竟何在?”

    馬二憑皺眉道:“金鼎峽當然要去,但我與金冷月既已定約明歲元宵,如今先期而至,豈不有點違背江湖傳統?”

    玉清師太微一沉吟道:“我有辦法”

    馬二憑大喜道:“師姊請加明教!”

    玉清師太把兩道充滿慈悲智慧的目光,盯在馬二憑的臉上問道:“師弟,在我說出這樁主意以前,要先問你一項問題,你必須從實答復。”

    馬二憑拱手應道:“在師姊佛駕之前,小弟怎敢有半句不實之言?”

    玉清師太沉聲問道:“馬師弟,你對咬過你一塊肩頭血肉的‘寒心仙子’,究竟愛是不愛?”

    馬二憑想不到玉清師太竟是這么一問,不由怔了片刻,囁嚅答道:“我

    我我不是業業已對她挖肉斷情”

    玉清師太笑道:“我懂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理,馬師弟當時絕藝未成,力圖上進,生恐耽誤對方青春,才來了那手情到深時情反斷的挖肉酬情之舉,但我猜你盡得‘天癡遁客’師伯儒道釋三家絕學,以青衫瘦馬名震江湖以后,定會悄然回到那無名山無名谷無名溪畔的土地廟前,看看青梅竹馬的昔日戀人,是否仍在癡癡等待,望盡黃昏”

    馬二憑赧然點頭道:“師姊猜得不錯,我回去過”

    玉清師太笑道:“玉露金風,山川依舊,斜陽影里,不見伊人!師弟當時的惆悵心情,可想而知,你以為對方已投入他人懷抱,卻絕想不到那位姑娘因對你過份癡情,居然也入江湖,并幸遇明師,練成絕藝,變作‘寒心仙子’!”

    馬二憑神情沮喪道:“小弟縱然再擅推理,也無法憑空推斷出會有這等發展?”

    玉清師太正色沉聲道:“故而,我問的是現在,當初你癡癡愛她,后來因‘愛’而勉強‘不愛’,如今,你知曉她也入江湖,變成了‘寒心仙子’,究竟還愛不愛呢?”

    馬二憑知曉在這位通情達理的師姊面前,不必矯情,遂微喟答道:“師姊,小弟若對她已無愛意,又何必甘玷清名,去和那‘摩伽魔女’、‘玉娘子’等,打甚交道?”

    玉清師太目中神光電閃,念聲“阿彌陀佛”,揚眉說道:“好,既然如此,馬師弟請還本來”

    馬二憑惑然道:“師姊此語何意?是是叫我放棄‘孤星俊客’馮多心的面目,恢復‘瘦馬書生’馬二憑的身份?”

    玉清師太點頭道:“對,一來,明歲元宵之約,是‘馮多心’與金冷月所訂,你以‘馬二憑’的身份硬闖金鼎峽,便不算違背武林規矩!”

    馬二憑笑道:“師姊想得妙,否則,我若以‘馮多心’的身份期前犯約,真難免被金冷月有所訕笑!”

    玉清師太道:“二來,師弟摘下人皮面具,作上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瘦馬書生’馬二憑再出江湖之訊,必然傳遍四海八荒,那時,你根本不必費事去找‘寒心仙子’,她自會聞聲而至,前來找你!”

    馬二憑一面聆聽玉清師太說話,一面已深以為然的在伸手卸卻臉上所戴的人皮面具。

    玉清師太向他全身上下略一注目,面含微笑說道:“馬師弟既復本來面目,無須再作喬裝,這件青衫滿布酒漬風塵,也該換一換了,瘦馬書生風神絕世,不必如此落拓,當那位‘寒心仙子’尋來見你之時,也好給她一份舊人如玉的驚喜愉悅!”

    馬二憑恭身陪笑道:“是是小弟恭遵師姊教訓,到前途市鎮上買件新衣,換換行頭。”

    玉清師太失笑道:“有關師弟利欲熏心、色欲迷心的流言業已澄清,但對于名欲醉心一節,倒可不必理它,爭名,不是壞事,若能索性把金鼎峽元宵之約,改為‘武林第一人’的名號之爭,引得三山五岳的魑魅魍魎紛紛現形,視其惡性重輕,一一誅除勸化,使武林清平上一段時間,豈非莫大功德?”

    馬二憑劍眉雙軒,俊目中閃射出朗朗神光,連連點頭答道:“好,小弟以‘瘦馬書生’之名游俠冀北時,因遵先師之囑,盡量韜光隱晦,通常所展露的,不過是適合書生身份的‘詩魄詞魂掌法’,以‘孤星俊客’闖蕩時,則收藏儒家絕學,多用玄門‘天星罡氣’,如今,敬遵師姊啟迪,與群邪作一周旋,不再有任何隱晦,可能連佛門中的‘天龍無相步’和學而未全的‘大羅十三劍’也一并施為,讓那群魑魅魍魎看點顏色!師姊是大大行家,若發現小弟所學不純或火候欠到之處,要不吝指點才是!”

    玉清師太笑道:“馬師弟說哪里話來,關于十三式‘大羅慧劍’,我和你一樣,只蒙恩師傳了十式,由于資質關系,火候定必你深于我,千萬不要存甚客套之念,倒是我又想起一事問你,師弟的那柄銹痕斑駁,但鋼質頗佳的長劍呢?”

    馬二憑搖頭笑道:“那等尋常青鋒,有何用處?當日去往金鼎峽,不過借它裝裝門面,早已被我棄之深壑。小弟既習‘天星罡氣’,可以折枝代劍!”

    玉清師太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江湖人不妨氣概凌霄,但驕傲卻應大戒,當世群邪中好手極多,遇上常人,不需用劍,若遇勁敵,則折枝之舉,未免太嫌托大!”

    馬二憑聽至此處,日注玉清師太,揚眉含笑說道:“聽師姊之言,莫非想替小弟弄柄前古神物,來蕩滌腥膻,掃除魔孽?”

    玉清師太笑道:“前古神物,當世中能有幾多?得之者,視如性命,未出世者,又多半在古代帝王將相的陵墓之中,不知從何發掘,要想弄它一柄,談何容易?”

    語音至此微頓,手中長尾“滌塵玄拂”擺處,突然起了一片清越龍吟!

    原來,玉清師太的“滌塵玄拂”拂柄乃是中空,如今竟從柄中抽出一口小劍。

    這小劍長才盈尺,但光色如銀,精芒流動,令人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玉清師太持劍在手,反復看了一看,向馬二憑含笑說道:“這柄劍兒雖非前古圣品、但也系用金精鋼母,聘請名師鑄造,洞金穿石,不算凡物!我自把‘大羅慧劍’化入拂招游俠江湖以來,雖遇過幾次勁敵,倒始終僥幸,不曾用過此劍!如今便送給馬師弟防身,你不要嫌它尺寸太短才好!”

    馬二憑搖手道:“不是小弟不領師姊厚賜,師姊拂中藏劍,當世罕有人知,正好留來對付扎手勁敵!至于小弟”玉清師太見馬二憑不肯接受自己所贈的小劍,正自有點不悅,突然雙眉微軒,臉色一變!曠野山風之中,竟從遠遠的峰腳下,隱隱送來了“賣劍”二字!

    這喊叫“賣劍”之人,語音蒼老,但中氣甚弱,顯然是位上了年紀之人,不是受了內傷,就是人在病中!

    馬二憑也看出玉清師太有些不悅,借此機會含笑說道:“師姊請把這柄珍貴的短劍收起來吧,小弟有所需時再向師姊借用,那峰腳下既然有人賣劍,不妨過去看看,或許機緣湊巧,能弄到一柄稱手之物,不就太妙了么?”

    玉清師太也知小劍尺寸太短,防身雖極具威力,攻敵可能卻有所難于盡量發揮,遂收斂了臉上的不悅之色,一面回鋒入拂,一面點頭說道:“如此山野,有人高呼賣劍,實是奇事,我們去看看也好!”

    這兩位武林奇俠身形晃處,哪消片刻,便到了前面峰腳,看見有位灰衣老人,在一株半抱大樹之下倚樹而坐。這老人須發蒼白,年齡約在七十左右,臉色灰白,神情十分委頓!

    而且,不單兩手空空,連肩頭腰下也未見有什么劍柄劍鞘。但他一見玉清師太與馬二憑飄然而來的絕世身法,以及玉清師太手中所執的“長尾玄拂”

    時,目中已萎的神光陡然迸現異彩!馬二憑睹狀之下,暗叫一聲“不妙”

    因為他雖不像白天樸那樣精通青囊妙術,卻也頗知醫理!他看得出,這灰衣老人似已在死亡邊緣,眼中的異樣芒彩,正是世俗所謂的回光返照!

    俠士襟懷,與常人畢竟不同,他雖因聽了賣劍之聲而來,如今卻根本不提買劍之事,只目注那灰衣老人問道:“老人家,你是否患有重病?或是受了什么內傷?”

    誰知馬二憑空有一片仁慈惻隱的俠心,那灰衣老人卻毫不領情,只把雙眼一翻,冷然問道:“風萍不識,何必關懷?你們是不是聞我呼聲,想來買劍?”

    馬二憑修養極好,雖然碰了對方一個釘子,仍自毫不為意,神色安詳地含笑說道:“買劍與否,無關緊要,我看老人家傷病不輕,還是先為你”

    話猶未了,灰衣老人便發出一陣狂笑,神色突轉獰厲,軒眉接道:“我與尊駕雖不相識,卻久仰那位師太手中‘長尾玄拂’的威名!江湖俗諺說得好:‘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煙雨庵主’請看,你縱然佛法無邊,恐怕也度不了我這一腳業已踏入鬼門關的無緣漢吧?”

    語音才住,突然伸手一揭一揮,所著的灰白長衫飛向半空,衫內情況著實把玉清師太和馬二憑看得嚇了一跳

    原來這灰衣老人的胸腹部位至少中了十余種暗器,有鏢、有刺、有箭、有釘,尤其是幾根白虎釘、鐵翎箭,俱打在致命要害,入膚甚深,只剩些許尾部留在體外!

    灰衣老人向玉清師太苦笑一聲道:“庵主看清了么?這些暗器件件皆喂奇毒,毒性并件件不同”

    馬二憑接口叫道:“老人家放心,我身邊帶有當代第一神醫所煉的‘龍涎解毒丹’”

    灰衣老人不等馬二憑再往下說,便看他一眼,搖頭嘆道:“就算奇毒能解,臟腑間重傷難救,老朽身中‘修羅摧心掌’,心肝將碎,只剩回光返照的一口殘余氣息,如今眼前仿佛已見拘魂鬼影不住晃動,兩位還不把握時間,做樁仁義交易,問問我要賣的是是什么劍?以以及代代價是是多多少錢么?”

    說至此處,他的回光返照似乎已近尾聲,有點氣竭之感!

    玉清師太江湖經驗較豐,已知此人無法再救,遂念了一聲佛號,順其所謂問道:“施主賣什么劍?”

    灰衣老人道:“昔年峨嵋仙俠齊金蟬的煉魔法物‘鴛鴦霹靂雙劍’”

    馬二憑聽得心中一震,接口問道:“代價幾何?”

    灰衣老人臉上肌肉一顫,全身仿佛也起了一陣抽搐,勉強提氣答道:“代價便宜得很,只消為我殺兩個人!”

    馬二憑應聲道:“說說看,是什么人?惡人當誅,好人不殺。”

    灰衣老人顫聲道:“是是‘地獄三魂’中的‘七殺兇魂’秦盼盼和‘血印三煞’中的‘修羅夫人’郝柔心,你你們肯肯為我殺,我

    我便告告訴你們劍劍在何處”

    一聽這兩個名號,馬二憑便毫不遲疑地連連頷首道:“好好!”

    兩個“好”字才出,那灰衣老叟伸手在胸前略一抓撓,苦笑接道:“對不起,我我對尊駕素昧平生,想想得到以‘滌塵玄拂’威震江南的‘煙雨庵主’千金一諾”

    玉清師太又念了聲“阿彌陀佛”,以一種慈悲的目光看著灰衣老叟,點頭說道:“施主安心,這兩人都是萬惡兇邪,無論是否有劍相酬,貧尼與我‘瘦馬書生’馬二憑師弟一定代你了卻心愿!”

    “瘦馬書生”馬二憑的名號聽得這灰衣老人神色一驚,臉上從蒼白之中浮現出一片紅潤!

    他似已無力多言,只向馬二憑投過一瞥歉然的目光,口中略嫌含混地喃喃說道:“劍劍在西南約當三十里外的靈官廟,快快去,快”

    “快”字是個張口音,灰衣老人說到第三個“快”字時,五官一擠,似乎心脈已碎,一大口腥臭而帶有碎裂臟器的鮮血從口中狂噴而出,人也歪倒一旁,寂然不動!

    這現象,顯然是他傷毒并發,心脈已斷,登了黃泉鬼錄!

    馬二憑還想上前察看他是否有救,玉清師太卻長嘆一聲,搖手急叫道:

    “馬師弟,你別去碰他,這老人沾碰不得,可能全身是毒!”

    馬二憑微吃一驚,收回了正探向灰衣老人胸口的一只右掌,目注玉清師太,詫然問道:“師姊說這老人死后還全身是毒,沾不得、碰不得么?”

    玉清師太道:“我雖不識此人,但從他的形相以及言語微帶閩腔之上,有點懷疑他便是‘南北雙毒’中的‘南毒’!”

    馬二憑驚道:“‘南毒’是‘武夷茶癡’陸雨,聞得此人外號不惡,人也長得十分慈祥良善,但心腸之惡和毒技之精,均高出號稱‘北毒’的‘鐵算婆婆’朱一芝之上,這顯然因傷毒并發而死的灰衣老人會會是他么?”

    玉清師太嘆道:“善水者,死于溺;善火者,死于焚;善射者,死于箭;善毒者,又何嘗不會死于毒呢?馬師弟請看,他倚樹而坐,連這半抱大樹都似喪失生機,開始籟簌落葉”

    她一面說話,一面在別的樹上,折根長枝,挑開灰衣老人的衣衫,發現他腰帶上竟帶了不少特制的扁平茶葉匣兒,匣外并均有“武夷奇香”、“云霧猴茶”、“大紅袍”等字樣。

    憑失聲道:“由福建遠赴陜西,身上居然還帶有鐵制的茶匣,這老兒果然不愧‘茶癡’之號,師姊認為他是‘南毒’陸雨之猜,大概不會錯的了!”

    玉清師太皺眉道:“陸雨的手段太毒,心腸太狠,身上背有無數血腥罪孽,我們平時若遇此人,必將下手殲除,不料今日居然受他臨終囑托,代報深仇,真是奇妙萬分!那對‘鴛鴦霹靂劍’是峨嵋煉魔神物,若與師弟有緣,定能痛掃群邪,大放異彩,靈官廟還不知何在?我們快去找吧!”

    武林人物無不把秘籍神兵愛逾性命,但馬二憑卻搖頭一笑,緩緩說道:

    “尋劍之事不急,倘若真是神兵,應該善能擇主,師姊請看,陸雨的遺尸已在漸漸化水,我們不能留毒害人,且先替他挖地深埋,才較妥當!”

    發話之間,雙手齊揚,比擬著為陸雨所倚、已被毒死、正紛紛落葉的那株半抱大樹,緩緩虛空推出。

    玉清師太暗佩馬二憑見利不曾忘義的豪俠襟懷,點了點頭,含笑問道:

    “馬師弟既要深埋陸雨,為何不動手挖坑,卻在不憚費力地施展‘天星罡氣’凌空推樹則甚?”

    馬二憑功力精深,吐勁之時不禁說話,向玉清師太笑道:“此樹既已中毒落葉,便索性毀掉,作得干凈一點,免得萬一他日湊巧,害死山中游客或是無辜鳥獸”

    說話之間,地浮土動,“轟隆”一聲,整株半抱大樹竟被馬二憑生生用“天星罡氣”推倒,樹根下現出一個深深之大穴。

    玉清師太見那洞穴夠深,遂幫忙把業已漸漸化水的“武夷茶癡”陸雨的遺尸移往穴中!

    馬二憑卻雙手一搓,飛出一點紅星,打向倒地的大樹,“轟”的一聲,整株大樹便告立即起火!

    玉清師太是大大行家,見狀心知,適才馬二憑不單用“天星罡氣”隔空推樹,并以“三昧真火”的無形奇熱,把大樹的水份蒸干,才會燃燒得這等容易迅速!

    她好生驚佩,口中“嘖嘖”連聲,目注馬二憑道:“馬師弟正在英年,功力火候竟如此精深老到,你是怎么練的?”

    馬二憑笑道:“先師嗜武成癡,門下又無其他弟子,自對小弟悉心栽培,臨成道前,更設法轉注了部分功力,小弟才得以駑鈍之質小有成就,并夙夜匪懈,益勵前修”

    說話至此,玉清大師見樹將成灰,遂揚眉笑道:“我們便用這樹灰填穴,借熱消毒,再妙不過,并可不致過份耽誤時間,坐失機會!”

    樹既成炭,輕輕一震便成熱灰,馬二憑一面與玉清師太移灰填穴,一面問道:“師姊,聽你言中之意,我們還要爭取時間,但不知”

    玉清師太笑道;“我指的是靈官廟尋劍之事恐怕要爭取時間,因為照陸雨身中那多毒辣暗器以及‘修羅摧心掌’的情況看來,他在不久之前曾遇‘修羅夫人’郝柔心或‘七殺兇魂’秦盼盼等強敵,而原因多半便是爭奪奇珍異寶!‘靈官廟’三字未必是獨到之謎,我們倘若去得太晚,‘鴛鴦霹靂劍’若落于兇邪手中,成了濟惡之器,卻也不太妙呢!”

    這幾句話兒,聽得馬二憑未表異議,連連點頭。

    他們師姊弟匆匆埋好“南毒”陸雨的遺尸,便往西南三十里外的靈官廟趕去。

    靈官廟,不算大廟,也不太小,三間正殿,兩側廂房,院宇甚寬,倒還有點氣派。

    但“氣派”兩字,恐怕已成了往昔名詞,如今應該代以“凄慘恐怖氣氛”

    字樣!

    “凄慘”兩字,是由于殿舍大半已被人毀損倒塌而來。“恐怖”兩字,則由于這住持靈官廟的幾名道人,業已三清不保,靈官不佑,悉數或是斷頭、或是洞胸,陳尸在院中血泊之內。

    如今,正殿之中尚傳出“噼噼啪啪”之聲,像是有人在動手拆毀神像。

    月光如水人影如電

    兩條人影,似飄雪,似飛煙般,輕悄悄的落足于院子之中。來人正是玉清師太,和貌相、姓名均已恢復本來的馬二憑。玉清師太一見院內情景,并聽得殿中聲息,不禁皺眉說道:“馬師弟,我們果果然來遲一步”

    不沾到“寒心仙子”之事,馬二憑便不是當局之人,他的靈智便比任何人來得清明,劍眉一挑,目閃神光說道:“關于為靈官廟住持道侶御劫消災方面,我們雖然來遲一步,但關于奪寶方面,倒還不算太晚”

    玉清師太方對他看了一眼,馬二憑已手指正殿,揚眉又道:“師姊請聽這‘噼噼啪啪’之聲,不正顯示出兇邪們仍在搜索,他們所找的‘鴛鴦霹靂劍’尚未到手么?”

    他們的對話之聲驚動了殿內之人!

    殿內的“噼啪”聲息一停,然后又起一聲“轟隆”巨響,像是有人因搜無所得,竟將整座神像震毀泄憤的光景!

    跟著,一聲極冷酷的女子語音響起叱道:“什么人敢來多事?還不給我快滾!”

    隨著叱聲,一片紅光,從業已破損倒塌大半的正殿之中電旋飛出!

    玉清師太因站得較前,遂不等馬二憑動手,便一甩手中的長尾“滌塵玄拂”!

    往日,她一甩之下,云拂立化千萬絲玄光,能把丈許方圓籠罩在威力圈內!

    但如今卻聚而不展,毫未散開,宛如一柄烏黑長劍般,向那電旋紅光的中心部位飛點而出。

    烏光一點,紅光不旋,變成一張上有“修羅”二字的血紅符令,被穿在“長尾滌塵玄拂”的拂尖之上!

    玉清大師目光一注,念聲“阿彌陀佛”,冷冷說道:“就憑一張‘修羅血符’便想對人號令,郝道友,你也太欺武林無人了吧!”

    正殿已坍塌的大門之前血影電閃,閃現出一位身段相當婀娜的紅衣女子。

    這女子不單身段婀娜,容貌也頗為艷麗,看去最多只有二十五六,若非玉清師太先叫了聲“郝道友”,并認出“修羅血符”,委實令人難信她就是業已威震江湖二十年、名列“血印三煞”之一、被稱為“修羅之人”的“修羅夫人”郝柔心。

    郝柔心目光先電掃馬二憑、玉清師太二人,然后又向“長尾滌塵玄拂”

    盯了兩眼,點頭說道:“原來江南俠尼也到關中,難怪你不把‘血印三煞,天人無相’的小小名頭,以及我這張‘修羅血符’看在眼內”

    她的話方至此,玉清師太右手微抖,拂尖上所穿的“修羅血符”立即飛起空中。

    馬二憑斜飛入鬢的劍眉眉梢微微一軒,伸手往血符飄飛之處虛空一點!

    青煙先裊,火光繼騰,那張“修羅血符”竟在空中被火焚化!

    郝柔心剛剛面容一冷,厲叱半聲,突又目注馬二憑,換了一副笑臉說道:

    “不是‘三昧火’,燒不了我的“修羅符’,其人如玉,其膽包天,其藝更極高明,當世武林中不可能突然出現如此之人物,你莫非竟是那失蹤頗久、名滿冀北一帶的‘瘦馬書生’馬二憑么?”

    常言道,有手難打笑臉人,馬二憑燒去對方的“修羅符”,便想與郝柔心惡斗一場,但見了對方的盈盈笑臉,卻又不便立即挑戰,只好點頭答道:

    “想不到馬某這點微名,居然還到達以‘修羅絕學’威震武林的郝夫人耳內?”

    他目睹靈宮廟住持道人橫尸院宇的凄慘情況,心中怒火早騰,故而答話的神情奇冷如冰,也故意流露出高傲的意味!

    郝柔心居然毫不在意,先對馬二憑飄送過一瞥眼波,然后媚笑說道;“別叫我‘郝夫人’,我外號雖稱‘修羅夫人’,其實卻閨內無郎,小姑獨處”

    好家伙,這位名列“血印三煞”之一的“修羅夫人”,居然臉皮極厚,對于馬二憑的冷言傲色不單毫不在意,并媚眼流波地當著玉清師太,向剛用“三昧火”燒掉她“修羅血符’的“瘦馬書生”大吊膀子!

    馬二憑當然不會吃她這一套,仍然不改稱呼,揚眉說道:“你我風萍水上,素不相識,誰管你是否小姑獨處,有郎無郎?郝夫人既有相當武林身份,應該放尊重些!”

    這個釘子可碰得大了,應該說是對郝柔心給予相當份量的直接折辱!

    但郝柔心卻仍然毫不在乎,喲了一聲,依舊媚眼如絲,嬌笑說道:“馬大俠何時學會了這套假道學呢?你要我莊重,自己卻暮楚朝秦,拈花惹草,衣香鬢影,到處留情”

    馬二憑聽得對方如此說法,不由心中大怒,劍眉雙挑,郝柔心又向他搖手笑道:“馬大俠不要瞪眼,我有證據”

    馬二憑好生詫異,強忍心頭惡氣,目注郝柔心冷冷說道:“好,郝夫人,你且說說看,有什么證據?倘系信口胡言,休怪馬二憑”

    郝柔心不等馬二憑說完,便連連搖手,截斷他的話頭,媚笑說道:“馬大俠不要沖動,我當然還道得出你的娘家,能夠證明你是一位擺出假道學面孔的真正風流浪子”

    馬二憑著實氣得內火高騰,右掌中暗凝真力,準備在郝柔心說完之后,立刻給她一招自己“詩魄詞魂掌法”中的特殊重手“東來紫氣滿函關”!

    郝柔心語音微頓之后,又堆起滿面妖媚的笑容,嫣然說道:“我先提兩個人,‘摩伽魔女’柳摩伽、‘雪衣觀音’玉娘子對于馬大俠大概不會太陌生吧?她們兩位是和我無話不談的至好手帕之交”

    馬二憑想不到郝柔心竟會提起“摩伽魔女”柳摩伽和“雪衣觀音”玉娘子來,不由立覺雙頰發燒,劍眉深蹙!

    郝柔心瞟了馬二憑一眼,雙現梨渦,繼續嬌笑說道:“柳摩伽與我交情更好,形同姊妹,她說馬大俠蘊藉風流,和她暨‘玉娘子’”

    當著旁立的正派俠尼玉清師太,馬二憑不能再容這位口沒遮攔的“修羅夫人”郝柔心加油加醬地嚼舌頭了

    他臉色一正,方待制止郝柔心繼續發言,郝柔心已倏然住口,臉上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這是由于那座幾乎業已被她搗得半毀的靈官廟正殿之中,傳出奇異的“——”聲息!

    郝柔心的臉色不過一變,正殿中的奇異聲息卻已三變!

    先是“——,——”,繼而一聲“轟隆”巨響,跟著便是“嗆啷啷”的寶劍龍吟

    郝柔心叫聲“不好”,顧不得再向馬二憑目語眉挑地吊甚膀于,扭頭便向那靈官正殿,閃身撲去!

    馬二憑與玉清師太當然也聽出那些奇異聲息是另外有人在趁隙盜取“鴛鴦霹靂劍”,遂也相偕撲向殿中。

    他們略比“修羅夫人,郝柔心慢了半步,郝柔心又比另外一條黑影慢了半步!

    在她入殿之際,另外一條黑影已帶著一道紅色精芒,從殿后破窗而去!

    郝柔心是辛苦尋劍未著,聽得殿外來人才暫時停手,出殿與馬二憑等答話,如今怎甘心被人平白撿了便宜,厲嘯一聲,隨后急追,口中并吟出她威震江湖的代表諺語道:“血印三煞,我得人和,在地有網,在天有羅,與我為友,酒食絲羅,與我為敵,萬劫不復”

    馬二憑也不愿使神物利器落入兇邪手內,剛待隨后急追,卻聽身后的玉清師太叫道:“師弟且慢”

    馬二憑詫然止步,目注玉清師太,雙眉深蹙,訝聲問道;“師姊為何”

    玉清師太搖手道:“師弟不必發話,快請凝耳傾聽!”

    這時,馬二憑也聽出有一絲極細的龍吟劍嘯的裊裊尾音剛剛歇息停頓。

    他是大大行家,微帶惜色,搖頭一嘆道:“‘鴛鴦霹靂劍’不愧是峨嵋煉魔之寶,如今那盜劍人至少已逃出十余里去,居然還聽得見劍嘯余音”

    玉清師太笑道:“師弟大概是被那位‘修羅夫人’郝柔心氣糊涂了,再清脆的劍嘯也不過一吟便歇,絕不可能聲聞于十數里外!”

    馬二憑不是胡涂人,自然一點便醒,向玉清師太瞿然問道:“師姊莫非是說另有一劍?”

    玉清師太道:“根據武林傳言,‘鴛鴦霹靂劍’乃是雙劍,劍光一紅一紫,舞動時隱挾風雷霹靂之聲,先乃峨嵋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愛子齊金蟬之物,后由芝仙佩用,俟峨嵋群俠道成飛升,便遺留人間,不知藏處”

    馬二憑點頭道:“師姊說得不錯,武林中有關‘鴛鴦霹靂劍’的傳言,正是如此”

    說至此處,恍然道:“適才盜劍黑影所帶走的是一溜紅光,我們入殿后所依稀聞得的剛剛止歇的龍吟劍嘯,莫非是另一柄紫劍所發?”

    玉清師太頷首笑道:“‘鴛鴦霹靂劍’即系雙劍,又是神物,自有靈機感應,另一劍猝告出世,這一劍定不雌伏,可能因藏在秘處,故而嘯聲不顯,我們與其追人,不如在此尋劍”

    她一面發話,一面已目光電掃四周,但仍看不出什么奇異的跡象!

    馬二憑突動靈機,目閃神光,向玉清師太含笑叫道:“師姊,從歷史查證,是最真實的學問,我們何不先查查來人所盜紅劍是從何處取得?”

    玉清師太點了點頭,看著馬二憑,頗表嘉許地說道:“師弟此言極有道理,我們適才是先聞神像倒塌之聲,后聞寶劍龍吟之音,故而要知‘鴛鴦霹靂劍’紅劍的藏處,必須先向已被折毀的神像注目!”

    依此原則仔細探看以后,才發現劍是藏在靈官神像所持的巨杵之中。

    馬二憑游目殿中,發現還有一座“四大天王”之一的神像未毀,而這座神像的懷中卻捧有一面琵琶,遂向玉清師太笑道:“師姊,假如歷史的軌跡并無謬誤,則‘鴛鴦霹靂劍’中的那柄紫劍應該便在這天王神像所捧的琵琶之內!”

    玉清師太點頭笑道:“我們不必先毀神像,且先行拆下這具琵琶看上一看!”

    馬二憑道:“大概不會有錯,因為我們剛才所聽的劍嘯余音,正是發自這個方向。”

    玉清師太先向那座天王神像恭恭敬敬地合掌膜拜,然后拆下神像所捧的琵琶,果然發現琵琶之中藏有一柄帶鞘的寶劍。

    劍鞘非皮非金,不知何物所制,精美異常,但鞘內空隙甚大,足容雙劍。

    玉清大師略微抽劍出鞘,果然精芒耀彩,光作紫色,而劍柄也一面凸出,一面平坦,明顯原屬雙劍。

    她還劍入鞘,一面遞給馬二憑,一面滿臉欣慰的神色,含笑說道:“恭喜師弟,你剛一動念覓劍,便獲得此等峨嵋前輩、正派仙俠的煉魔神物!行見群魔授手,正義大昌”

    馬二憑俊臉飛紅,連連搖手,截斷玉清師太的話頭道:“師姊,神物仙兵,得者為主,你”

    玉清大師知曉馬二憑謙遜讓劍之意,不禁失笑接道:“師弟不必謙讓客氣,一來我拂中藏劍亦非俗物,二來神兵有主,數已前定。你看,劍鞘中還附有前輩留偈,我拜讀之下,既佩服前輩仙俠的修為之深,玄機之高,也知萬事因緣,冥冥中早有前定,絲毫勉強不得!”

    馬二憑見玉清師太邊自發話,邊自從劍鞘中抽出一條黃色薄絹遞向自己,不禁好生驚訝,接過細看。

    絹上龍飛風舞地寫著十六個字兒,細一辨識,看出是:“得之者馬,竊之者牛,星陽合運,福慧齊修!”

    玉清師太第二次捧劍遞過,并向馬二憑含笑說道:“‘得之者馬’,豈不明指‘鴛鴦霹靂劍’的新主人,便是你這頭一憑胸中正氣,二憑腕底風雷,游俠江湖的千里馬么?何況,劍柄上的‘紫星’劍名,也與師弟的另一美號‘孤星俊客’相合!”

    馬二憑情知不能再推,遂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劍來,一看劍柄上的古篆,果是“紫星”二字。

    玉清師太笑道:“根據‘星陽合運’的偈語,以及另一柄劍兒光帶紅色,我猜它大概名叫‘赤陽’?”

    馬二憑頷首道:“這一點,小弟的想法與師姊相同,但不知‘竊之者牛’的那個‘牛’字卻屬何指?”

    玉清師太笑道:“我剛才已心念百轉,想遍當世中邪派高手,均無姓牛之人,他們的外號中也都沒有帶有‘牛’字者,但是常言道:‘失之東隅,得之桑榆。’我卻想通了另外一項事兒,又該向師弟一再道喜!”

    馬二憑皺眉道;“師姊又在抒禪機了”

    玉清師太笑道:“不是我粗淺禪機,而是前輩仙俠的高奧玄機,師弟請看‘星陽合運’之語,豈非顯示‘赤陽劍’將來也必歸師弟,這是一喜,還有最后一句‘福慧齊修’,更屬喜上添喜,多半師弟與‘寒心仙子’好事縱或多磨,此情終得永好”

    玉清師太說至此處,見馬二憑雙眉皺鎖,不禁詫然問道:“師弟,我在向你一再道喜,你卻把雙眉愁皺則甚?”

    馬二憑苦笑道:“不論‘星陽合運’暨‘福慧齊修’應驗與否,均是日后之事,但我們目前卻似對人有愧!”

    玉清師太聞言微一思忖,向馬二憑恍然含笑問道:“師弟所謂的愧對之人,是不是指那號稱‘南毒’的‘武夷茶癡’陸雨?”

    馬二憑道:“師姊說得不錯,若非‘武夷茶癡’陸雨告知這靈官廟藏劍之事,并指明地點,則兩柄神物利器豈不完全落入兇邪手中,不知會造出多大惡孽?何況我們又在他臨終之前面允代其搏殺‘修羅夫人’郝柔心暨‘七殺兇魂’秦盼盼,結果卻輕易把郝柔心放走,只顧搜尋神物,似乎有點重利輕諾,愧對死者?”

    玉清師太失笑道:“馬師弟又迂腐得有點流露頭巾氣了,我來問你,我們雖曾答應陸雨,代其搏殺郝柔心、秦盼盼二女,但他有沒有限定時日?”

    馬二憑想了一想道:“陸雨倒未曾設限”

    玉清師太笑道:“對方既未設限,我們便不曾爽諾,我們大可設法追回‘修羅夫人’郝柔心,把她誅除”

    話方至此,馬二憑便自把顆頭兒搖得像博浪鼓一般,皺眉嘆道:“郝柔心一向蹤跡如謎,只有她來尋人,別人無法尋她”

    玉清師太接口笑道:“馬師弟怎么忘了那‘武夷茶癡’陸雨臨終所托要殺的目標有二,郝柔心雖然居無定所,十分難找,秦盼盼可是住在商山金鼎峽內,何況這干魔女多半聲息相通,或許郝柔心去了金鼎峽也說不定?”

    馬二憑目光一亮道:“對,既已放走郝柔心,便該趕緊去找秦盼盼的晦氣,或許借此能把那與‘寒心仙子’顯有相當淵源的假秦盼盼姑娘救出龍潭虎穴,也說不定!”

    玉清師太笑道:“還有一點呢,馬師弟既已恢復本來面目,也該找個機會出出風頭,讓流言傳播江湖,使四海八荒皆知‘瘦馬書生’風神未改,重現俠蹤,則‘寒心仙子’聞訊之下必然主動尋你,仙俠留示的‘福慧齊修’一語也可實現”

    話方至此,突然閉口凝神

    馬二憑比她耳力更聰,自然聽得又有夜行人衣襟帶風之聲,向這靈官殿的院宇之中縱落。

    他與玉清師太對看一眼,院宇中已有個豺狼似的咆哮之聲說道:“二魔君,看這光景,定是有人趕在我們前面,先來撿了甜頭”

    一語未了,忽又驚咦一聲,續道:“二魔君請看,大殿正門的橫匾下方貼了一張血紅符錄,難道竟是‘血印三煞’中的‘修羅夫人’郝柔心在殿內拔了頭籌?”

    另一個年歲較輕、但卻陰森異常的口音冷冷一笑,說道:“郝柔心又有什么了不起,甘魔使替我傳語,叫這‘修羅夫人’出殿一會!”

    馬二憑低聲笑道:“又是魔使,真把這座業已慘遭浩劫的靈官殿內弄得魔氣沖天,‘二魔君’之稱似甚陌生,師姊可知是什么來歷?”

    玉清師太道:“管他是甚來歷,反正免不了出殿一會,世劫既起,難再慈悲,只要證明是十惡不赦之徒,馬師弟便拿你新得的峨嵋仙劍發發利市,開個張兒也好!”

    這時候,院宇中的豺狼語音又起,仿佛是提足中氣,朗聲說道:“殿中可是‘血印三煞’中的‘修羅夫人’郝柔心么?西昆侖星宿海‘萬妙魔宮’中的冉二魔君請你出殿一會!”玉清師太壓住語音,哦了一聲,向馬二憑悄然說道:“原來是‘萬妙魔宮’之人,馬師弟且慢一步,我先逗逗對方,你聽我招呼再行露面。”

    馬二憑不便違拗,只得點頭,玉清師太便念了一聲佛號,舉步出殿。

    院宇中站的是一個手執金背砍山刀、肩后又微露劍柄的四十來歲的勁裝壯漢,和一個貌相十分陰鷙、手中持著一柄鋼骨折扇、三十二三的黃衣書生。

    他們正在等待意料中的“修羅夫人”郝柔心出面,卻聽得殿中響起一聲“阿彌陀佛”佛號,不禁相顧詫然,大感意外!跟著,玉清師太走出殿門,一甩“長尾滌塵玄拂”,搭向左腕,微打問訊說道:“昆侖山星宿海號稱世外桃源,‘萬妙魔宮’的人物也一向稱霸于西北邊陲,怎的有此雅興,來到中原游歷?”黃衣書生見殿中走出一位緇衣女尼,先是眉頭深皺,但旋又看出玉清師太手中拂塵的拂尾極長,又作玄色,不禁目光一閃,發話問道:“師太是名滿江南的嘉興‘煙雨庵主’?”玉清師太笑道:“想不到貧尼這點微名,還能遠揚邊陲,到達‘萬妙魔宮’人物耳內”

    語音至此,略略一頓,目光如電地盯在黃衣書生臉上,揚眉問道:“風聞‘萬妙魔宮’由‘萬妙魔君’冉東明執掌,威譽之高,向為‘天外三魔’之首,施主姓冉,又稱‘二魔君’,定是‘萬妙魔君’冉東明的兄弟行了?”

    黃衣書生點頭道:“冉東明是我大哥,我叫冉西明,新疆、西藏一帶的武林人物皆稱我‘二魔君’,又號‘陰陽劍扇追魂手’!”說至此處,手指院內遺尸又道:“這些靈官殿的道者遺尸是被師太加以慈悲超度?”

    玉清師太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雙眉微蹙,搖頭說道:“貧尼已入慈悲佛門,怎會如此殘忍殺生?這是‘修羅夫人’郝柔心所造的惡孽!”

    冉西明道:“郝柔心何在,為何不敢出殿見我?”

    玉清師太于出殿之際便業已想好說詞,打算盡量驅使群魔內哄,遂含笑答道:“郝柔心哪里還會在此停留,她與另外一人業已雙雙得寶遁去。”

    冉西明聞言一震道:“得寶?得什么寶?郝柔心居然還有同黨么?她們得的是圖?是劍?”

    這“是圖?是劍?”一語中的“是圖”之間,卻頗出玉清師太的意外,靈機動處,順著冉西明的語氣,含笑答道:“那兩人并非黨羽,另外一個不知名姓形貌之人先來,走時身邊微起風雷聲息,并有紅紫精光外映,郝柔心則手持一卷羊皮,不住叱罵,隨后追去,好似要向那人奪回什么峨嵋至寶?”

    冉西明皺眉問道:“師太可知郝柔心與另外那人的去向?”

    玉清師太這回倒講了實話,把郝柔心追人的去向,對冉西明加以指點。

    冉西明側顧那語音聲若豺狼的勁裝大漢,目閃厲芒道:“甘魔使,我們追一追看,或許還有機會!”

    姓甘的勁裝大漢目光一轉,嘴角間浮現陰惡的獰笑,湊向冉西明的耳畔,低聲數語。

    冉西明雙眉猛然一挑,目光移注玉清師太,把手中鋼骨折扇敲了兩下,冷然問道:“我們適才曾聞得殿中有人語之聲,師太是在和哪位講話?”

    玉清師太等的便是冉西明這一問,口宣佛號,應聲答道:“提起這一位,來頭可就大了,在武林中,他應該稱得起是當代第一人!”

    這“當代第一人”五字,著實充滿了挑釁的意味,逗得冉西明目閃厲芒,哦了一聲,挑眉問道:“冉某嘯傲西北,偶然也游歷中原,直到如今,尚不知誰能當得起‘武林第一人’之稱,師太能否請他出殿,讓我瞻仰瞻仰?”

    玉清師太點頭一笑,轉面向殿內叫道:“馬師弟,有人要瞻仰你這位‘武林第一人’的風采,你就露露面吧!”

    馬二憑知曉玉清師太這是要故意制造事端,使“瘦馬書生”復出之事騰傳江湖,遂把新得的仙劍插在背后,從殿中緩步走出。

    他這插劍之舉,是因聽得玉清師太曾作謊言,須幫她圓住場面,倘若持劍在手,未免太以惹眼,容易露出破綻!

    但馬二憑如今業已恢復了本來面目,他雖未持劍,但那副翩翩奕世的挺秀風神,已足令冉西明眼前一亮,面帶驚妒之色!

    玉清師太推波助瀾,火上澆油,向冉西明為馬二憑引介道:“冉施主,這位是我馬二憑師弟,江湖人稱‘瘦馬書生’,我則稱他‘四絕書生’!”

    冉西明聞得“瘦馬書生”馬二憑的名號,并未動容,但是聽了“四絕書生”四字,卻目光一亮,問道:“何謂四絕?”

    說話之時,兩道充滿妒意的兇厲目光,已在馬二憑的全身上下,不住打量。

    玉清師太心中暗笑,遂索性加以撩撥,立即應聲答道:“所謂‘四絕’,就是拳掌無雙,玄功蓋世,劍術通神,以及人品風采,天下無有匹敵!”

    “嘿嘿嘿嘿”

    玉清師太故作的贊美之詞,果然逗得冉西明發出一陣充滿憤怒不服的“嘿嘿”冷笑!

    玉清師太道:“冉施主如此冷笑則甚?莫非以為我譽之太過?要知道我馬師弟是實至名歸,他這‘四絕’之中,是無一不能禁得起考驗的呢!”

    冉西明從鼻孔中冷冷哼了一聲,臉色陰冷如冰,挑眉說道:“狂!你們委實狂得有點離了譜,真所謂‘坐井觀天,焉知四海’,‘以管窺豹,僅見一斑’,眼皮子淺得可恨,淺得可笑,更復淺得可憐!”

    頓住話頭,側顧那甘姓勁裝大漢道:“甘魔使,如今對于什么爭奪‘風砂藏寶’和‘峨眉仙劍’已不重要,我們既遇高人,應開眼界,且把邊荒野地閉門自練、不入流的劍掌玄功,請這位‘武林第一人‘好好指點指點!”

    甘姓勁裝大漢以兇厲的目光,惡狠狠地盯了馬二憑一眼,向冉西明恭身抱拳道:“屬下敬遵二魔君任何差遣!”

    冉西明把嘴角往下撇了一撇,軒眉說道:“你的‘五虎斷門刀’在西北邊陲也算略具微名,且先去獻獻丑兒,讓我瞻仰一下,什么叫實至名歸的通神劍術!”

    甘姓勁裝大漢向冉西明躬身一禮,提刀向前,對馬二憑說道:“甘士林不才,想請馬大俠指點幾手劍術絕藝!”

    玉清師太見馬二憑插劍在背,便知他不愿立即拆穿自己“峨嵋雙劍均被人盜去”的愚敵謊言,口中念聲佛號,揚眉笑道:“馬師弟,常言道:‘殺雞焉用宰牛刀?’又道是‘笨鳥先飛’,這一陣要不要由我先”

    話猶未了,馬二憑便面含微笑地搖手截斷玉清師太的話頭道:“人家找的是我,怎敢勞動師姊佛駕代我擋卻三災,消除五劫”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從庭樹間折了一根三尺左右的指粗樹枝在手。

    甘士林訝然道:“馬大俠折枝則甚?”

    馬二憑豪情已動,索性佯作驕狂,氣氣對方,軒眉答道:“我是以枝代劍!”

    甘土林把兩道含有詫異的目光投注在馬二憑肩后劍柄之上,訝聲問道:

    “馬大俠隨身帶有兵刃,為何還要以枝代劍則甚?”

    馬二憑卻故意投射過一道冷蔑鄙視的目光,嘴角一撇,搖頭哂道:“不是馬某賣句狂言,區區‘萬妙魔宮’中的一介魔使,還沒有資格要我拔劍!”

    這幾句話兒,對于身為“萬妙魔宮”四大魔使之一的甘士林來說,委實構成了絕大侮辱,直氣得他全身亂抖,改了稱呼,不再客氣,厲聲叱道:“馬二憑,你把招子睜開,放亮一點,甘某手中這柄金背砍山刀重有四十九斤,砍人頭顱猶如砍瓜切菜”

    馬二憑哂道:“在我眼中,這些宛如木削紙糊,你只消逃得過兩招之數,我馬二憑的‘瘦馬書生’之號,便永在江湖除名!”

    口氣越來越狂,鄙薄程度也越來越濃,真把這位甘大魔使氣成了所謂“七竅冒火,八孔生煙”!

    冉西明見狀,突在一旁叫道:“甘魔使,大敵當前,你要冷靜一點,切莫沖動,倘若當真在兩招之中落敗,弱了‘萬妙魔宮’的威望,你必須遵照魔規,自斷一肢!”

    甘士林神色一凜,果然按捺盛怒,慢慢沉住氣,勉強向馬二憑微一抱拳,揚眉說道:“甘士林闖蕩邊陲,眼皮子委實太薄,今日幸遇高人,馬大俠請賜招吧!”

    馬二憑把手中的樹枝,拈了一拈,劍眉雙揚,含笑說道:“馬某既發狂言,怎還會對你先行出手?甘魔使盡管慢慢地把氣息調勻,施展你‘五虎斷門刀’中最凌厲的刀法便了!”

    就在馬二憑發話之際,甘士林不單早把氣息調勻,并盡量將功力貫注右臂,使他那持刀的五指都起了外人無法目睹的輕微顫抖

    馬二憑發話的余音方了,目前先罩刀光,耳中也同時聽到了甘士林怒極的厲嘯!

    好刀法,這一刀的刀光,約莫籠罩了尋丈方圓!

    在這尋丈方圓中,不像是一柄金背砍山刀,倒像是幻起了十柄、百柄或是更多的金背砍山刀,帶著攝魂刺耳的銳嘯厲聲,向馬二憑當頭飛劈!

    當然,百影皆幻,一刀獨真,但哪些刀是幻影?哪一刀是真刀?對方究竟攻的是什么部位?需要極正確的判斷,而這正確判斷,便是功力與經驗的結合,也就是“絕頂高人”所必須具有的精深武學!

    馬二憑太悠閑了,他雙手橫拈樹枝,向垂空猛落的百幻刀光瞥了一眼,點頭笑道:“好一招‘五虎斷門’,果然你甘大魔使看得起我馬二憑,在這第一招上便施展出你‘五虎斷門刀’中的看家絕學!”

    他口中悠然發話,手中卻絲毫未作抗拒之狀,連足下也只隨意閑立,毫未擺出什么架式。甘士林恨得咬牙!

    “五虎斷門”自然是”五虎斷門刀”中的殺手絕學,招式雖被叫破,刀光仍垂天猛落,內力并再加一分,凝足了十二成的所有功勁!

    他不信邪,他要看所有退路都已被刀光封罩之下,馬二憑是怎樣招架?

    要看對方手中那根新折的樹枝,是怎樣能夠抵擋自己七七四十九斤金背砍山刀的猛剁狠劈?刀光落了,刀光斂了,人也怔了!

    “嗤!”

    “哼!”

    怔的是甘士林,他的“五虎斷門”威勢雖強,等于白發,尋丈方圓內,人影空空,馬二憑就在他加勁猛劈的一剎那間,不知怎樣的足下微挪,身形一晃,便閃出了刀光冪圈之外,連原來的姿式都未改變,仍是雙手橫拈樹枝,嘴角間浮起一絲看去足以恨煞人、氣煞人的高傲笑意!

    “嗤!”是一聲訕笑,發自遠遠旁觀的玉清師太口內。

    “哼!”是一聲冷笑,發自臉色鐵青的“萬妙魔宮”二魔君冉西明的鼻內!

    甘士林又驚又恐,厲聲叱道:“馬二憑,你是無膽匹夫,為什么只躲不戰!”

    馬二憑雖聽對方口出不遜,仍毫不動怒,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我一看你出手,便知兩招之數定得太多,故臨時決意讓你一招,只在一招之中,使你這無知的妖魔開開眼界,見見世面,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武林之中,究竟有多少人物!”

    甘士林一挫鋼牙,馬二憑又向他搖了搖頭,微笑說道:“不要咬牙,也不要冒火,聽清楚點,我這一招是劍法中極平凡的‘天臺指路’,踏中宮、走洪門,刺你當胸,你要好生應付,莫要太以窩囊,使你家二魔君羞惱得沒有臺階可下!”

    在未發招以前,先行通知對方自己所用的招術暨所欲攻擊之處,委實為武林中極為罕見之事,也含蘊了自大高傲的意味,流露出極強烈的鄙視!

    甘士林氣得發抖地凝神注目,他不信馬二憑躲得過自己那招“五虎斷門”,自己就躲不過對方這招事先預告的“天臺指路”!

    冉西明則是雙眉深蹙地凝神注目,他畢竟身為“萬妙魔宮”的二魔君,見識方面遠高于屬下的“四大魔使”,由于適才馬二憑在刀光業已罩體下從容閃退的身法步法太高,他已相信甘士林可能逃不出這招“天臺指路”,他所注意的,乃是細看馬二憑在這招尋常招術中,蘊有什么樣的精奇變化!

    馬二憑話音一了,立把樹枝交在右手,向對方挺臂發招。

    沒有錯,一點都沒有錯,招術用的正是“天臺指路”,踏中宮、走洪門,直刺甘士林的前胸部位。武林之中過招動手,講究的便是“奇妙”、“速度”

    和“變化”三者。

    招式奇妙,自然勝人,招式倘若平凡,也可倚仗奇快速度,化腐朽為神奇,勝人于一瞬之間,否則便是看去雖似平庸,其中卻藏有意想不到的精致變化!

    如今,馬二憑在招式上用的是平庸俗學,挺枝刺敵的速度不單不快,并還極為緩慢,自使甘士林,包括冉西明在內,都認定其中必然有難測變化,不宜冒昧拆架!

    因此之故,甘士林橫刀當胸,盡量沉氣凝神,靜以待動!這不是他膽小,這是謹慎,也合于武學訣竅,江湖經驗!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甘士林橫刀不動之舉,是認定這招“天臺指路”中必有變化,他準備在馬二憑招式將變未變的一剎那間,驟然翻刀,制敵機先,倚仗銳利鋒芒,把對方手中新折的樹枝一削而斷,便可保住顏面,有了交代!

    這種主意對于一般人來說,原是上計,但用來對付馬二憑,卻成了大錯特錯的下下之策!

    原因在于馬二憑始終毫無變化,用的是實而又實的“天臺指路”!

    那根樹枝挺刺雖慢,但卻已刺到距離甘士林的胸前僅約尺許甘士林等不到對方有任何變化跡象,只得鋼牙一挫,凝勁翻刀!

    不翻刀也不行了,他總不能聽任對方用樹枝點在他的胸膛之上!

    馬二憑的來勢原本極慢,如今卻變得極快,快得宛如石火電光!

    這就是“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的內家妙訣,甘士林才一起意翻刀,馬二憑卻搶在他的動作之前有了動作!

    兩股兵刃,互相接觸!

    由于馬二憑掌握了先動原則,動作上快于甘士林,遂是樹枝點中了刀身,而不是刀鋒砍中了樹枝!

    甘士林的“金背秋山刀”重達七七四十九斤,銳利無匹,假若是刀鋒砍中樹枝,任憑馬二憑功力再深,能及外物,也無法保全這一段新折的凡俗樹枝能夠絲毫無損!

    但如今是樹枝點中刀身,由于雙方功力懸殊,甘士林所用兵刃的強度雖夠,血肉之軀卻承受不起!

    虎口先裂,鮮血迸流,跟著便是“當啷啷”的攝魂脆響,那柄七七四十九斤的“金背砍山刀”硬被震得脫手墜地!

    樹枝毫未停頓,于震落鋼刀后,原式不變,點中了甘士林的胸膛!

    虎口既能震裂,鋼刀既能震脫,這強的勁力豈不把甘士林點刺得透胸而過?

    不然,樹枝只點破了甘士林所著的勁裝,卻不曾傷著他半絲皮肉。

    這不是甘士林身懷能御百兵的極上乘的金鐘罩、鐵布衫及十三太保橫練,也不是他貼肉穿有刀劍不入的猊鎧、天蠶軟甲等寶衣之屬

    這是馬二憑及時收手,他在點破對方胸前勁裝之后,便斂勁停枝,軒眉一笑說道:“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甘大魔使、你如今應該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萬妙魔官’的那點武學,并不能傲視江湖,我又何必過為已甚,要你一條性命作甚?”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慢慢縮回手兒。

    但有形的手兒雖然縮回,一記無形的耳光,卻重重摑在了那位身為“萬妙魔官”二魔君的冉西明的臉頰之上!

    冉西明的那張臉兒目見甘士林果然一招敗落,本就已白里透青,如今更從青里透紅,布滿了森森殺氣!

    他目注右手虎口鮮血淋漓,正在俯身拾取“金背砍山刀”的甘士林,厲聲喝道:“甘士林,你是‘萬妙魔宮’的四大魔使之一,平素向受大魔君提撥寵信,但一旦有辱魔宮威譽,仍屬絕不寬饒,你替我遵照魔規,自斷一肢!”

    甘士林剛剛拾刀在手,聞言,知難幸免,鋼牙挫處,寒光一閃,果然把只左手硬生生地齊腕砍掉!

    冉西明揚手拋過一包藥物,讓甘士林自行止血裹傷,自己則吸了一口長氣,略微平定心中激動,向馬二憑緩步走去。

    一聲佛號,玉清師太飄身而出,手打問訊,含笑說道:“冉施主若是有興,貧尼奉陪你過上幾招!”

    冉西明此時仿佛完全收斂了來時的驕狂,向玉清師太抱拳陪笑道:“冉某對馬大俠‘瘦馬書生’的俠譽欽慕已久,庵主請發慈悲,容我和馬大俠親近親近!”

    玉清師太還待發話,馬二憑已在一旁雙軒劍眉,朗聲叫道:“師姊,人家找的是我,小弟足跡雖然常到邊塞,卻尚未去過西昆侖星宿海,也頗想借此機會領教領教‘萬妙魔宮’威震武林的絕學!”

    玉清師太也知馬二憑一招挫敵,并未耗費甚多真力,見他要斗冉西明,遂閃身退過一旁,含笑說道:“冉東明為‘天外三魔’之首,這位冉施主是他胞弟,又是‘萬妙魔宮’中的二魔君,絕非什么魔使可比,馬師弟向其領教無妨,不可大意!”

    馬二憑禮貌恭敬地向玉清師太躬身一禮,陪笑說道:“師姊放心,小弟只是佯狂,其實絕不敢輕視武林中任何人物!”

    玉清師太笑道:“既然如此,馬師弟怎還不把手中樹枝放下,難道面對‘萬妙魔宮’的冉二魔君,你還要以枝代劍么?”

    馬二憑向手中樹枝看了一眼,仍未放下,面含微笑說道:“我還不知道冉二魔君打算指點我何種藝業,是不是包括劍術在內?”

    冉西明揚眉道:“適才‘煙雨庵主’夸稱馬大俠四絕無雙,其中除了人品風采屬于天生者外,所余劍掌玄功三絕,冉西明不揣鄙陋,想要一一領教!”

    馬二憑剛把樹枝拈了一拈,冉西明又向他搖了搖手,軒眉笑道:“馬大俠請把樹枝放下來吧,我想先討教討教你一向名馳塞上的‘詩魄詞魂掌法’!”

    此人有點心機,他以“萬妙魔宮”二魔君的身份,不愿再與對方意存藐視的“折枝代劍”過手,遂要求先比拳,輕描淡寫地使馬二憑自動把樹枝放下。

    玉清師太站在一旁笑道:“冉施主選得好,我馬師弟的‘詩魄詞魂拳法’融文鑄武,足稱當世武林中的獨家絕藝,并且時代越古,威力越強!據聞,一般江湖人物在其明人小品、元曲宋詞之下,已告無敵,唐詩漢賦,簡直難得出手!今夜倒要看看冉施主能不能把他逼得出入周秦,或是三代以上?”

    冉西明哦了一聲,目注馬二憑道:“這倒真是聞所未聞,別具妙趣,不過,我希望馬大俠對我莫太輕視,至少也要由宋詞開始,什么元曲和明人小品就不必用了!”

    馬二憑點頭笑道:“其實元曲之中也有不少佳作,但為了尊重你這位二魔君,我就由宋詞開始,并且先行進招,冉朋友要注意了!”

    冉西明深知當前對手乃是自己生平僅遇勁敵,并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趕緊足下站穩子午,靜氣凝神,抱元守一!

    馬二憑左手一引,如牽如帶,右臂一動,似舉似擎,一招兩式,左右不同,宛若千軍萬馬挾天風海雨而來,威勢之強,使冉西明皺眉驚心,不敢輕易抵擋!

    他也用了一式極玄奧的步法,足下左旋右轉,也似頗具星躔妙用地退出了馬二憑波濤狂卷的掌招威力圈外。

    馬二憑停招縮手,目注冉西明,點了點頭,微笑說道:“好靈妙的身法,能使我這左右雙招徒發無功之人,當世武林中不易多見的呢!”

    冉西明拱手道:“請教,馬大俠適才所發,是什么精妙招術?”

    馬二憑笑道:“是東坡居士‘江城子’中的‘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冉朋友以為如何?”

    冉西明觸類旁通,點頭說道:“東坡居士真乃絕代才人,把他的佳句移創掌招,居然也具如此威力?但我不懂,馬大俠為何對我似有留情,你若不用這‘千騎卷平岡’,而改用‘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冉西明豈非更將手忙腳亂,甚至于立告灰頭土臉,或是慘遭劫數?”

    馬二憑說道:“冉朋友放心,我今日絕不會對你下甚絕情毒手”

    冉西明變色道:“為什么?是不是看不起我冉西明?”

    馬二憑搖頭道:“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問題,而是你我既無天地之仇,山海之恨”

    冉西明怫然哼了一聲,接口說道:“不然,話要先行說明,‘萬妙魔宮’之中訂有魔規,凡屬有辱本宮威譽之人,皆視為深仇大敵!故而馬大俠應該盡展所學、盡量施為,否則,你不下辣手,我下辣手,連旁觀的‘煙雨庵主’都會怪我冉西明不知好歹,不識進退!”

    馬二憑搖手笑道:“沒關系,狠辣任君施殺手,重輕我自存仁心!冉朋友請進招吧,我已占先一次,現在該領教領教‘萬妙魔宮’的精妙手法了!”

    他含笑發話,卓立于月光之下,那份絕世英挺的風神,看得冉西明由不得暗暗傾折!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冉西明身為“萬妙魔宮”的二魔君,作威作福已久,但是今日碰到馬二憑這等前所未見的強勁對手,才發一招“千騎卷平岡”,便已把他的高傲習氣嚇退了十之八九!

    戒意既生,出手自盡全力,何況,他還想在這次進襲上,為適才被馬二憑一招逼退之事爭回一些顏面!

    “魔高一丈”、“無相勾魂”、“魔心幻形指”是冉西明之兄“萬妙魔君”冉東明的得意奇招,也是他仗以名居“天外三魔”之首的三大絕學!

    冉西明動力稍弱,遜于乃兄,對威力無邊的“魔高一丈”和“無相勾魂”

    不敢輕用,但他平素對“魔心幻形指”卻頗具心得,曾加苦練,極有幾分自信!

    他納氣凝神,心無旁騖地緩緩伸出左右雙手的食指。

    食指屈時,毫無異狀,但等雙雙伸直后,卻在這一剎那間,右指烏黑,左指變成了血紅的色澤!

    通常來說,練有掌指奇功之人,指色一變,內力立發,所挾勁風,不是其熱如火,便是奇寒如冰!

    冉西明卻與眾不同,他伸直左右食指,色澤變成一紅一黑之后,并未向馬二憑吐勁發招,只是雙手各自向當空虛畫了一個心形!

    說也希奇,冉西明只是左右手的食指各畫了一個心形,但馬二憑的眼中卻看見當空萬心齊幻,仿佛有成千成百的墨黑“烏心”和血紅“赤心”,帶著幽傷哭泣和森厲悲號,向自己漫空飛罩!

    馬二憑看得也不禁暗暗點頭,深覺這“萬妙魔宮”的二魔君功力已非流俗,心機更是深沉!因為他這一招除了屬于武功的“魔心幻形指”外,還夾有屬于玄功的“諸天魔音”在內,等于是把玄功拳掌來了個綜合較量!“烏黑魔心”所挾的幽傷哭泣,最易感動江湖俠士的俠義情懷

    “赤紅魔心”所帶的森厲悲號,更易激發武林豪客爭強斗勝的意氣

    只要當事人嗔念一動,或是慈悲之心一起,靈智便會立被迷亂,為之蔽塞不少!

    而就在這心神稍亂的一剎那間,勁力奇強、變化奧妙的左右紅黑雙指,便告封住全身,使人應變不及,難逃一敗之數!馬二憑能脫身么?

    容易之極,他的“天龍無相步”是佛家絕學,換了“萬妙魔君”冉東明來,或許情況不同!僅憑冉西明的功力修為,卻休想在馬二憑施展“天龍無相步”時困住他!

    但馬二憑不肯退,他要硬接,而這硬接之意,主要意在技震對方,借冉西明之口,傳告群魔,“瘦馬書生”馬二憑俠蹤再現,神功絕藝,更勝先前,激使群魔齊聚,一齊殲除,俾江湖中稍得清平,并期能引出“寒心仙子”,了結兒女情緣!

    故而,馬二憑不施展“天龍無相步”了,他抬頭對月,仰面吟詩,吟的是:“顧此耿耿在,仰視浮云白,悠悠我心悠,蒼天易有極”

    口中吟詩,手中也未閑著,他居然也和冉西明差不多,伸手在虛空畫“心”。

    所謂“差不多”,自然仍有差別,差別在于冉西明是以雙手畫雙心,馬二憑卻是以雙手畫一心!

    剛才是奇,現在是怪!

    馬二憑吟聲一朗,空中“諸天魔音”所化的幽傷哭泣與森厲悲號便告一齊收歇!

    而馬二憑所畫的一個“大心”雖然毫無變化,但卻仿佛可把千千百百的“黑心”、“紅心”一齊包容在內。

    冉西明大驚之下,趕緊收指!

    他明白,自己倘不收指,這左右雙手的食指,必將斷送在馬二憑所畫的那個看去毫無奇處,但卻蘊有無窮威力的巨大心兒之下!

    他剛剛收招后退,玉清師太便拍手贊美,含笑說道:“馬師弟把道家‘天星罡氣’化在文文山的‘正氣歌’中,震散‘諸天魔音’之舉,足見你一身已兼儒道釋三家絕藝,委實高明!那顆以不變應萬變、始終如一的心兒代表什么?會不會是唐人李商隱的‘碧海青天夜夜心’呢?”

    馬二憑笑道:“一點不錯,師姊佛家慧眼,審度無差,真可以說是小弟的知音”

    語音略頓,轉把兩道明朗而頗具嚴厲意味的目光盯在冉西明的臉上,緩緩說道:“冉朋友的這招‘魔心幻形指’相當凌厲精妙,竟然逼得我用出了玉溪生的絕句!不是馬二憑發句狂言,近數年來,用到元曲,已足在江湖爭勝,今日一會,你不單使我用了東坡詞,又用了義山詩,可見西昆侖星宿海‘萬妙魔宮’的人物,確實有點門道!”

    這話兒乍聽上去,像是揄揚捧場,但細一回味,卻蘊有刻薄的諷刺!

    冉西明的那張臉兒,先是窘得發紅,旋又氣得發青,一咬鋼牙,恨聲說道:“一句東坡詞逼得我倉皇閃退,一句玉溪絕句便令我進擊無功,倘若用上了工部律詩、青蓮古風,或是更高的六朝魏漢文句,冉西明豈不立告灰頭土臉,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說至此處,神色委頓地凄然一嘆,又道:“冉西明自慚技弱,敗軍之將,不敢言勇,我在未能刻苦奮發,向馬大俠找回場面之前,絕不再在江湖走動!”

    話完,向業已把左手斷處裹傷止血的甘士林略一揮手,便自轉身離去。

    馬二憑突然叫道:“冉朋友且慢”

    冉西明聞言止步,轉過臉來,目注馬二憑,詫聲問道:“我已甘心認敗,馬大俠莫非仍要賜教,抖抖威風?”馬二憑搖頭笑道:“我不是想向冉朋友再請教什么武功招術,卻想向你請教一句話兒。”

    冉西明道:“馬大俠有話請講!”

    馬二憑目光宛如森森利刃,盯在冉西明臉上,冷冷說道:“我記得冉二魔君剛才說過,貴魔宮訂有魔規,凡屬有辱‘萬妙魔宮’威望之人,均須自斷一肢?”

    假如馬二憑的目光已如森森利刃,則他的這番話兒,便宛如比利刃更利的前古神兵,對準冉西明,來了個貫胸而入!冉西明一語不發,等馬二憑話完之后,立將適才施展“魔心幻形指”時變成血紅、如今紅色尚未曾褪盡的左手食指,送至口內!

    “咔嚓!格,格,格”

    “咔嚓”之聲,是冉西明被馬二憑拿話拘住,無詞以對,只得把左手食指生生咬斷,算是遵照魔規,自殘一指!“格,格,格,格”之聲,則是他根本沒有吐出斷指,竟似“肥水不落外人田”一般,把那截斷指嚼爛吞吃下去!嚼食之際,目光始終一瞬不瞬地盯在馬二憑的俊臉之上,充滿了令人膽懾的森厲意味!

    馬二憑軒眉笑道:“好,冉二魔君果然是個人物,你咬得好,更嚼食得妙,這大概就叫作‘肥水不落外人田’吧?”

    冉西明又惡狠狠地向馬二憑瞪了一眼,默然轉身,與甘士林雙雙離去!

    馬二憑目送這兩位“萬妙魔宮”的人物垂頭喪氣,鎩羽去后,方合掌當胸,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

    玉清師太咦了一聲道:“馬師弟,你雖精三寶之藝,仍是儒家弟子,怎么念起佛號來了?”

    馬二憑苦笑道:“小弟因覺適才對這位冉二魔君,無論是言詞動作均嫌過份刻薄,故而念聲佛號,以示懺悔!”

    玉清師太笑道:“師弟懺悔什么,我懂得你故意如此的菩薩心腸”

    馬二憑方對玉清師太看了一眼,玉清師太又復笑道:“那‘萬妙魔君’冉東明乃‘天外三魔’之首,相當傲岸自高,馬師弟若是不故意對冉西明盡量折辱,未必能把冉東明激得親下西昆侖,則‘元宵大會’之上不單減了熱鬧,也與師弟立意盡殲群邪,使武林中借此清平的慈悲意念有所不合!”

    馬二憑嘆道:“盡殲群邪的志愿太宏,師姊認為能辦得到么?”

    玉清師太笑道:“自然不能讓師弟獨任其難,我總盡力作你的幫手,但當世高人首推‘孤星、冷月、寒霜’,若能三人聯手,正道必然大昌,師弟身為‘孤星’,你對‘冷月、寒霜’熟是不熟?”

    馬二憑苦笑道:“說來師姊也許不信,小弟不單與‘冷月、寒霜’不熟,連他們究竟是誰都還搞不清楚呢?”

    玉清師太微蹙雙眉道:“這倒是我意料不到之事,但愿‘冷月,寒霜’二位不要是什么兇邪一路才好!”

    馬二憑笑道:“我與這兩位雖然只有齊名之雅,并不熟識,但也知道他們定是有為有守的高明人物,不知師姊為何竟疑心到兇邪方面?”

    玉清師太不等馬二憑再往下說,便自念聲佛號,含笑接道:“馬師弟,你難道忘了商山金鼎峽中除了‘七殺兇魂’秦盼盼外的另一主人?”

    馬二憑道:“師姊指的是金冷月”

    “金冷月”三字才一出口,便自心中恍然,遂微笑說道:“莫非師姊竟把‘金冷月’與‘孤星、冷月、寒霜’中的‘冷月’二字發生聯想?”

    玉清師太聽出他的語意,含笑問道:“聽馬師弟之言,是認為這兩個‘冷月’之間并無關系的了!”

    馬二憑頷首說道:“應該是無甚關系,‘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冷月’二字,意境極美極高,能與‘孤星、寒霜’為伍,也必超然物外,矯矯絕世!金冷月貌相雖頗妖艷,武功則目閃碧芒,或有奇學,但卻一身俗骨,不是小弟幾句狂言,她不配與我馬二憑的‘孤星’之號并列一處”

    話方至此,忽然似有所得,雙眉高軒,目中異彩一閃!

    玉清師太何等眼力,反應十分敏銳,目注馬二憑笑道:“師弟目閃慧光,好像是突有所得?”

    馬二憑相當佩服這位師姊的觀察之微,點了點頭答道:“小弟是突然想起,我以‘瘦馬書生’馬二憑的身份再入商山金鼎峽之舉,可以師出有名!”

    玉清師太笑道:“師出有名,當然要比師出無名來得好些,馬師弟大概是想在‘冷月’二字之上作點文章?”

    馬二憑道:“師姊猜得不錯,我就說馬二憑乃‘冷月、孤星’之友,特來金鼎峽請金冷月立即改名,不許玷污這圣潔光明的‘冷月’二字!”

    玉清師太失笑道:“妙極,妙極,逼人改名之舉,江湖中尚不多見,金冷月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兒,必然要和馬師弟干戈相見的了!”

    馬二憑挑眉道:“我正想借著這場干戈大搜金鼎峽,設法救出那位比真秦盼盼的氣質不知要高上多少倍的假秦盼盼姑娘,師姊會不會嫌責我這種行為太以強橫霸道?”

    玉清師太搖頭道:“無所謂強橫霸道,常言說得好:‘遇文王,談禮義,逢桀紂,動干戈!’金冷月的金鼎峽外,堆了不少武林人物的枯骨,她分明屬于不妨放手殲除的強橫霸道之類!”

    馬二憑搖頭道:“小弟目前還不想除她,我要利用金冷月代為嘯聚八荒四海的惡煞兇神,才好在金鼎峽的元宵大會之上,多成就一些功德!”

    玉清師太目光往馬二憑肩后劍柄略一凝注,揚眉笑道:“馬師弟既然有此雄心壯志,打算在元宵之會上大殲群魔,則如今宣揚‘瘦馬書生’馬二憑復出江湖無妨,卻不必讓他們知道你身邊多了一柄神物利器!”

    馬二憑道:“師姊說得極是,此去金鼎峽,小弟盡量使劍不出鞘就是!”

    玉清師太笑道:“好,動議既定,我們再入殿細搜一搜,便去金鼎峽吧!”

    馬二憑詫道:“師姊,‘鴛鴦霹靂雙劍’之中,紅色的‘赤陽劍’被人盜去,紫色的‘紫星劍’則在我肩后,你卻還要搜些什么?”

    玉清大師笑道:“馬師弟,你還記不記得我向冉西明陳述殿中寶物已被‘修羅夫人’郝柔心暨另一不知名之人盜走時,冉西明向我所問之語?”

    馬二憑道:“當時小弟雖尚隱身殿中,卻聽得清楚,冉西明問師姊被郝柔心等取走的,是圖?是劍?”

    玉清大師道:“由此一語,可見殿中所藏除峨嵋煉魔至寶‘鴛鴦霹靂雙劍’之外,定必還有一份藏寶地圖,或拳經劍譜等武林秘籍之屬?”

    馬二憑問道:“師姊是想再入殿中搜搜這份不知名的寶圖?”

    玉清師太正色道:“我們既已至此,為何不仔細看一看呢?我倒不是貪心,只覺得無論寶圖是財富秘窖,或威力神妙、極有價值的劍譜拳經,若令其落在兇邪人物手中,總不太妙!”

    馬二憑既聽玉清師太如此說法,自然含笑點頭,兩人遂再入大殿,對所謂“寶圖”加以搜索。

    他們因雙劍已現,專心搜尋寶圖,而寶圖又是比劍更易隱藏之物,故而搜得極細!

    終于,雖未搜出寶圖,卻在藏放“紫星劍”的琵琶腹內,發現了十六個字兒,寫的是:“金中有銀,銀中有金,風砂萬劫,得之者星!”

    馬二憑失聲叫道:“莫非這十六個字兒就是藏寶圖么?怎么有‘風砂萬劫’之語”

    玉清師太接口笑道:“此事顯然與馬師弟曾蒙‘利欲熏心’之毀的‘風砂藏寶’有關,你難道未體會出這‘金中有銀、銀中有金’二語,與你那卷黃砂中一片銀砂、銀砂中三個紅點的羊皮地圖,以及從‘烏心商鼎’鼎腹上所記下的:‘斜陽中,積石下,西風卷,現銀砂’的字樣頗有關系?”

    馬二憑想了一想,不由連連點頭!

    玉清師太又道:“何況結語‘得之者星’,又與你‘孤星俊客’的身份相合,可見得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群邪再怎擾攘覬覦,也多半徒勞無功的了!”

    馬二憑突然肅立,正色說道:“師姊請作個見證,小弟早有誓言,若得財富,悉數用之江湖,賑災濟難,散益萬民!若是得了什么劍譜拳經,必公諸正派同好,或培植有才華、夠氣質、宅心仁厚的絕代奇葩,后起之秀!總而言之,馬二憑絕無半點私心和貪得妄念!”

    玉清師太一笑,合掌念聲佛號,師姊弟二人又往金鼎峽中趕去。

    金鼎峽,似乎和以前有點不同。

    以前,在峽口外設有金鐘巨鼎等等,如今卻一切取消,只有幾名壯漢站在峽口擔任警戒,并負責迎賓,而對意欲進峽的武林人物也相當客氣,不像先前那種飛揚跋扈的驕橫氣焰!

    一位身著簇新青衫、風神英挺無匹的瀟灑書生,手中持著一柄帶鞘寶劍,從峰腳轉出。

    這是恢復了本來面目,并特別換了一件新衣的“瘦馬書生”馬二憑

    除胯下少了一匹瘦驢其實就是那匹通靈的瘦馬以外,馬二憑幾乎業已完全恢復了他在冀北塞上、風靡無數武林紅粉的絕世風神!

    金鼎峽口的警衛壯漢,雖然對他陌生,但一見如此人品,也便絲毫不敢怠慢,由一名頭目抱拳相迎,陪笑問道:“尊駕是”

    馬二憑這一路來都在蓄意找事,宣揚自己之復出江湖,遂不等那頭目發問,便自揚眉說道:“我是‘瘦馬書生’馬二憑,來自大漠,要見你家秦前峽主以及如今的金峽主。”

    真所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馬二憑才一通名,那頭目已扯動峽口暗處的一條鐵索,并對一個位置隱秘的傳聲筒內低低說了幾句。

    立時,峽內傳來了三聲鐘響!

    那頭目聞得鐘聲,又復一抱雙拳,向馬二憑恭敬稟道:“鐘聲三響,表示馬大俠被視為本峽貴賓,已由秦峽主親駕‘七殺香車’前來迎接。”

    馬二憑暗自冷笑,心想自己上次以“馮多心”的身份來時,便無這等場面,可見不僅世態炎涼,連武林中也一樣勢利!

    他一面心中感慨,一面目注那名頭目,微帶詫意問道:“秦峽主‘七殺兇魂’秦盼盼不是你們的前峽主么?難道金冷月又”

    話猶未了,峽內已聞“轔轔”車聲,并有個女子的語音接口笑道:“不分前后,這金鼎峽共有兩位峽主,是由秦盼盼和我金冷月妹妹共同執掌!”

    人隨聲到,一輛由兩匹駿馬拖曳、華麗奪目的七寶車身、鐫著七個破壞情調的墨黑“殺”字的香車,從峽內駛出,一個全身黑衣、連臉上也垂有黑紗的婀娜女子,側坐車上,向馬二憑含笑伸手,虛左以待。

    馬二憑目力何等銳利,雖然隔著一層黑黑的面紗,已然看出前后所見的兩位秦盼盼面貌極為相似,只是在風韻上一個隱含幽怨,一個流露風騷,必須細看起來,才略有差別。

    “瘦馬書生”一向風流瀟灑,馬二憑既見秦盼盼伸手肅客,遂毫不遲疑地飄身縱上那“七殺香車”,與秦盼盼并肩而坐。

    秦盼盼從垂面黑紗之內飄過來一瞥眼波,笑聲問道:“馬大俠之突然光降金鼎峽,是不是受了令友馮多心的通知?”

    馬二憑頷首道:“正是”

    “正是”二字才一出唇,秦盼盼便嬌笑連聲,接口問道:“馬大俠適才曾說由大漠趕來,相距這遠,幾日光陰,怎能如此快捷便獲得馮大俠的訊息?”

    這一問相當犀利,但也證明了前后兩位秦盼盼委實不是一人,后面這位也就是如今正坐在馬二憑身邊的秦盼盼,顯然并未對甚馮多心與馬二憑有某種程度的相似而心中起疑!

    換句話說,就是如今這位秦盼盼定必沒有見過馮多心,她便絕不是曾在翠眉峰頂與馬二憑互作娓娓深談的黑衣美女。

    馬二憑成竹在胸,聞得秦盼盼這犀利的問話后,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

    “秦姑娘知不知道馬某為何蒙江湖友好贈號為‘瘦馬書生’?”

    秦盼盼也立即點頭笑道:“一來是馬大俠風流瀟灑,一向儒衫飄逸,文武雙全!二來由于馬大俠有一匹足程可千里見日,但體型甚小的‘瘦龍寶馬’!”

    馬二憑看她一眼道:“秦姑娘對于我馬二憑居然知之甚詳!”秦盼盼“吃吃”笑道:“馬大俠赫赫威名,傳震遐邇,這就叫‘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嘛。”

    她眉梢眼角流送情思,分明在賣弄風騷,有意勾引,馬二憑并未表示厭惡,仍自與她并肩同坐,由秦盼盼執韁馭馬,緩緩而行,仿佛是在領略秦盼盼隨風吹送來的撩人香氣。

    這不是馬二憑動了綺念,這是謀略!

    馬二憑與玉清師太來到商山,業已約定,一個明拜秦盼盼、金冷月,一個暗入金鼎峽,從明暗雙方下手,探聽那位第一秦盼盼假秦盼盼如今命運如何?囚禁何處?才好設法營救。馬二憑與玉清師太也知峽內群兇并非易與,毫不加以輕視,互相研究得出,在秦盼盼或金冷月,最好是兩人一齊出峽迎接馬二憑時,便是玉清師太可以不動聲色,潛入金鼎峽的最好機會。故而,馬二憑虛予委蛇,逗弄得秦盼盼賣弄風騷,全神貫注自己,不再注意到其他情況。

    秦盼盼的“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二語一完,馬二憑便接口笑道:“秦姑娘既知我那匹‘瘦龍兒’有千里見日的腳力,便應該知我從大漠趕來,并非難事!至于傳訊方面,我與馮多心兄更有特殊默契,我們可以借鳥獸蟲魚,花草樹木,甚至于天上星月,最迅捷地把緊要事件通知對方。”

    這是吹牛,這是故意令秦盼盼莫名其妙,陷入迷惑!

    秦盼盼果然微一蹙眉尋思,似乎茫無所得,目光凝注馬二憑道:“馬大俠,你那腳程飛快,可以千里見日的小種名駒‘瘦龍兒’呢?”

    馬二恁道:“那頭畜牲的脾氣比我倔強,我還可以勉強適應環境,隨遇而安,它卻渴不飲盜泉之水,饑不嚼嗟來之食,寧可在山林間隨意休憩,絕不肯進入它看不順眼的骯臟腥膻、充滿敵意的所在!”

    口氣改變,馬二憑開始罵人。

    這是由于他在特別約定的方位上,看見了特定訊號玄拂飛花,知道師姊玉清師太業已不動聲色地進入了金鼎峽內。

    秦盼盼聽得一怔,苦笑說道:“馬大俠竟認為我這金鼎峽內骯臟腥膻,并對你充滿敵意?”

    馬二憑雙眉一挑,冷冷答道:“金鼎峽口曾造就多少骷髏,豈不骯臟?

    星心馬肉,豈不腥膻?尤其是‘馬肉’二字,對我馬二憑和我那外形像驢,其實是馬的‘瘦龍兒’,豈不充滿敵意?”

    秦盼盼哦了一聲,嫣然笑道:“‘馬肉’真有,‘星心’則只是陪襯,但要吃肉之人,卻不是我秦盼盼呢!”

    馬二憑趁機套話,立即問道:“不是秦姑娘是誰?難道竟是這金鼎峽中另一位峽主金冷月么?”

    秦盼盼搖頭道:“也不是我金二妹,她對馬大俠的奕世風神可能傾倒,但卻絕不會對甚‘陳年馬肉’感覺興趣!”

    馬二憑追問道:“誰有興趣?”

    秦盼盼笑道:“是”

    這位“七殺兇魂”居然十分機警,本來似要直說,但是目光微轉,卻在吐出一個“是”字之后,立即改口笑道:“是我的另一位姊妹,她以前多半獨自幽居,極少在江湖走動,姓名便說將出來,馬大俠也不會知曉”

    馬二憑道:“這位姑娘既對‘陳年馬肉’極感興趣,我便想請問芳名。”

    秦盼盼笑道:“告訴馬大俠也無妨,她叫秦黛黛”

    馬二憑聽得一怔道:“秦黛黛?莫莫非與秦姑娘是”

    秦盼盼接道:“馬大俠猜得對了,秦黛黛不是外人,是我孿生胞妹。”

    馬二憑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先后兩位秦盼盼何以如此相像的原因,再把兩人的神韻氣質暗一比較,不禁更生“龍生九子,品種不同”之嘆!

    這時,他發現“七殺香車”所走的路徑,與上次自己入峽后所走的不同,遂愕然問道:“秦姑娘不是把我迎往演武場么?”

    秦盼盼又飛過一瞥騷媚的眼波,向馬二憑吃吃嬌笑說道:“我和我金冷月妹子均把馬大俠當作上客嘉賓,當然把你迎向款待之處,何必去甚演武場呢?”

    馬二憑宛如木石之人,毫不接受她的言外情意,反而冷冷說道:“恐怕秦姑娘還是把我馬二憑迎往演武場比較來得適當!”

    秦盼盼哦了一聲問道:“馬大俠何出此言?你究竟是何來意?是想掃滅金鼎峽?還是殲除我秦盼盼”

    馬二憑道:“據聞秦姑娘已與馮多心兄暨‘煙雨庵主’等訂下元宵之約,則有關江湖恩怨,不妨到時了斷,馬二憑今日之來,只想見人,我是見什么人說什么話”

    秦盼盼笑道:“馬大俠究竟要想見誰?以及說什么話?不妨講坦白一點!”

    馬二憑故意裝出一副盛怒難禁之狀,高挑雙眉,朗聲說道:“第一個要見之人,便是令妹秦黛黛姑娘,我要問她,那塊‘陳年馬肉’何來?倘若真對馬二憑青眼相垂,我便再送她幾塊‘新鮮馬肉’,又復有何不可?”秦盼盼笑道:“對不起,恐怕馬大俠的第一個意愿便無法實現”

    馬二憑有心套話,佯作震驚地雙眉一蹙,接口問道:“秦姑娘此語何意?

    難道令妹秦黛黛姑娘業已香消玉殞”

    奏盼盼搖頭道:“那倒不是,是我黛黛妹子有事遠行,離開了金鼎峽,約莫要到歲末年終才回得來呢!”

    馬二憑套問出秦黛黛未曾遇害,心中頓覺微寬,又伸出兩根手指,揚眉說道:“第二個要見之人,便是這金鼎峽的另一位峽主金冷月”

    秦盼盼插口問道:“馬大俠與我金二妹結過梁子?”

    馬二憑搖了搖頭,秦盼盼便自作聰明,嫣然一笑又道:“我明白了,馬大俠是仰慕金二妹的絕世姿色?”

    馬二憑嘴角微撇道:“馬某生性浪蕩,飽嘗脂粉味,慣識綺羅香,‘姿色’兩字,不可能會對我構成多大誘惑!”

    秦盼盼奇道:“一不為仇,二不為色,馬大俠又非意圖奪人基業、掠人財寶之輩,你卻不遠千里來尋我金冷月二妹則甚?”馬二憑道:“請她改名。”

    “改名?”

    秦盼盼好不詫異地叫了一聲,目注馬二憑,皺眉問道:“請她改什么名?

    馬大俠又不知曉我金二妹那輕易不肯告人的旖旎外號”

    馬二憑聽得“旖旎”二字,便知必然沾有極大淫邪,立即微剔雙眉,向秦盼盼說道:“秦姑娘既身在江湖,總該聽說過孤星、冷月、寒霜三者?”

    秦盼盼頷首答道:“當然知道,‘孤星俊客’的‘孤星不孤’,‘冷月仙娃’的‘冷月不冷’,和‘寒霜公主’的’寒霜不滅’,被稱為足以震撼當世武林的三大絕學!”說至此處,她語音略略一頓,好似想起甚事,又對馬二憑問道:“馬大俠,令友馮多心功力極高,并曾在金鼎峽中以上乘玄功毀了我一只‘烏心商鼎’,熔金為汁,盡化飛星,我和金二妹有點懷疑他就是蹤跡神秘、宛若游龍的‘孤星俊客’?”

    馬二憑一陣軒眉大笑,目光略揚四周,連連點頭道:“對了,秦姑娘等猜得不錯,孤星不孤,名滿江湖,馮多心兄比我馬二憑高明多多,委實是位神龍俊客。”

    秦盼盼呀了一聲道:“可惜,可惜,‘孤星俊客’居然光降金鼎峽中,我金二妹卻又失之交臂!”

    馬二憑聽出她的語病,鼻中輕輕一哼,側顧秦盼盼道:“秦姑娘怎么單單責怪金姑娘未能識人,你自己呢?”

    秦盼盼因臉上垂有面紗,令人看不出神色有何變化,但卻岔開話頭笑道:

    “其實也不能算是錯過,我金二妹仙姿絕代,有莫大魔力,相信不論那位‘孤星俊客’再怎樣傲岸自高,也會在二三日內,宛如前度劉郎般,再來金鼎峽呢!”

    馬二憑輕聲一笑,嘴角略披,以一種輕蔑不屑的神色說道:“什么莫大魔力?就憑那七條小小的苗疆惡蠱‘桂花蠶’么?”秦盼盼聞言一震,失聲說道:“是馬大俠,抑或馮大俠,能制苗疆金蠶?”

    馬二憑笑道:“江湖游俠,四海為家,誰不曾上過劍樹刀山,下過龍潭虎穴,或是經歷過兇險絕倫的三災五劫?區區七條‘桂花蠶’,慢說馮多心兄那等人物,便是我馬二憑也彈指能誅,毫無怯懼!”

    秦盼盼似乎咬了咬牙,低聲自語道:“怪不得”

    馬二憑詞鋒犀利,不肯放過對方,絲毫無漏洞地接口問道:“秦姑娘,你這‘怪不得’之意”

    秦盼盼閃躲不開,只得苦笑答道:“怪不得我金二妹一名貼身心愛使女無緣無故地突告嘔血慘死,原來竟是元神被殲”

    她覺得不好意思再說下去,遂轉過話頭笑道:“馬大俠,我們言歸正傳好么?你還沒有說明,為什么要我金冷月二妹改名?”

    馬二憑朗聲道:“因為‘冷月仙娃’是我好友,我便想請金姑娘改掉‘冷月’之名!”

    秦盼盼咦了一聲道:“江上清風,山間明月,耳得為聲,目遇成色,可謂高雅共適!又道是‘風月無今古,林泉孰主賓’?為什么‘冷月仙娃’竟如此霸道,要獨占‘冷月’二字?”

    馬二憑冷笑道:“秦姑娘請注意你所說的‘高雅共適’一語,冷月孤星,雅者共適,當然可以,可惜金鼎峽并非高雅之地,金姑娘更非高雅之人,‘冷月仙娃’雖未主動表示,我馬二憑卻已為了好友清譽不容玷污,特地獨闖龍潭,批鱗失禮,要請金姑娘委屈的了。”

    這番話兒,說得太直太重,等于是當面罵人,點燃了導火索兒!

    秦盼盼默默不語,凝望馬二憑有頃,居然強壓下一口怒氣,媚態十足地“格格”笑道:“馬大俠,你你好高傲的性格,好大的臉兒,但卻有點過份瞧不起秦盼盼、金冷月,和這頗曾經我姊妹苦心營建、意欲在此開府、與舉世豪雄一較長短的金鼎峽了!”

    馬二憑道:“一般武林人物或許對金鼎峽視若森羅地府,但馬二憑卻意氣如云,肝腸似鐵,常言道:‘不是猛龍不過江’”

    秦盼盼突然消散了眉間隱壓的那點怒意,手指前方,嬌笑說道:“好,‘龍鳳軒’已到,我金冷月二妹正在階前恭迎,倒看是馬大俠這條過江猛龍駕得了她那只不羈彩鳳?抑或金冷月那只不羈彩鳳馭得了你這條過江猛龍?

    龍鳳艷會,必然精彩煞人,我秦盼盼暫作旁觀,要看上一場精彩好戲了!”

    馬二憑自人金鼎峽以來,處處以言詞挑釁,故作高傲,便是想引起爭斗,絆住秦盼盼、金冷月兩名首腦人物,使玉清師太便于在暗中查察真相,設法把秦盼盼稱系她同胞妹子的秦黛黛救出險境!

    故而如今聽得金冷月已在迎客,秦盼盼又愿作旁觀,正中心意,遂向秦盼盼手指之處,注目看去。

    左前方兩三丈外、花木扶疏的一片潭水之側,建有一座兩層樓的精雅竹軒,金冷月一身綠衣,恰與四外翠竹輝映,正側立階前,含笑佇候。

    這地方像是文人雅士款待知己密友的詩酒談心之處,哪里像是武林爭斗之場?由此表現,以及秦盼盼一聞自己名號立即駕車相迎的舉措看來,這兩個魔女對于“瘦馬書生”確似未含敵意

    眼看潭水前橫,路徑已仄,馬二憑便向秦盼盼含笑說道:“秦姑娘,地頭已到,金姑娘也在軒前迎客,我們該下車了!”

    秦盼盼失聲笑道:“馬大俠文武兼質,果然比一般江湖武夫多了令人傾倒的書卷之氣!雖然俠腸傲骨,滿懷敵意而來,仍能保持一份應有的禮貌!”

    她駕車之術相當精湛,馬兒又經過訓練,手中絲韁略帶,“七殺香車”

    的四輪立停,人也輕輕飄落潭邊一座九曲朱橋之上。

    金冷月綠衣微閃,從丈許外一掠而至,向秦盼盼詫聲問道:“秦姊姊,你說什么?馬大俠對我們滿懷敵意?”

    秦盼盼微笑道:“可能要把我暫時除外,‘瘦馬書生’隱跡已久,這次重出江湖,光降金鼎峽,居然是為你而來!”

    金冷月把兩道充滿嬌媚妖艷而微帶碧芒的目光一注馬二憑,似乎立被他那翩翩奕世、俊美英挺的風神吸引得一瞬不瞬!

    幸虧馬二憑風流蘊藉,在脂粉群中打過滾兒,見慣陣仗,才能泰然置之,否則真會被金冷月這等出神凝視看得面紅耳赤!

    凝望有頃,金冷月方收回目光,側顧秦盼盼,意似不信地問道:“秦姊姊,你不是在說笑話吧?他他他真是為我而來?”

    馬二憑雖然意存挑釁,仍然不失禮貌,向金冷月抱拳說道:“正是,馬二憑今日之來,可能有對金姑娘相當得罪之處!”

    金冷月又向馬二憑狠狠盯了兩眼,突然揚眉嬌笑問道:“馬大俠,我們以前沒有見過面吧?”

    馬二憑自然不能說出自己是馮多心化身之事,遂點頭道:“尚屬初會”

    四字方出,金冷月便接口笑道:“那我們定是前生有緣,否則怎會有一見如故,似曾相識之感?”

    馬二憑雖然倜儻,卻也被金冷月這種毫不含蓄的大膽之言,弄得好不發窘!

    金冷月幽幽一嘆,飄送一瞥眼波,轉面向秦盼盼搖頭說道:“其人如玉,其膽如天,聽說還其技如神!秦姊姊,金冷月生平僅見如此人物,慢說他對我只是失禮得罪,就是要我一顆心兒,我都肯親手挖出送給他的了!”

    好,才一見面,便是比任何武林絕招都要厲害百倍、甜言蜜語的柔情攻勢!

    秦盼盼笑道:“二妹表錯情了,馬大俠大概既不會要你的心,也不會要你的命,只會要你的名”

    金冷月一怔道:“要我的名?”

    秦盼盼點頭道:“我既沒有說錯,你也沒有聽錯,正是要你這‘冷月’二字之名”

    金冷月愕然皺眉,正欲發問,秦盼盼又向馬二憑伸手笑道:“臨風對立,殊非待客之道,不論有甚話兒,都可慢慢敘談,馬大俠請入‘龍鳳軒’吧!”

    馬二憑目的便在絆住秦、金二人,把時間拖得越長越好,聞言之下,便毫不猶疑地向軒中大步走進。

    得除了軒門所雕的一龍一鳳,和“龍鳳軒”之名略顯俗氣以外,軒中一切陳設竟均恰到好處,可稱明窗凈幾,高雅出塵,足見秦盼盼或金冷月,雖是兇邪一流,胸中著實頗有丘壑!

    尤其有件擺設特別引他注目那是一瓶花。

    花,不足奇,只是幾枝黃菊,幾朵玫瑰,和一兩枝劍蘭,但色澤選擇得調和已極,或長或短,高低無差,加上幾片不知名的巨葉作為陪襯,便構成一種極為賞心悅目的美麗畫面!

    馬二憑注目之故,不是迷于畫面美,而是驚于畫面熟!

    他絕對在另外一處地方看見過這么樣一瓶花,但偏偏靈明忽蔽,想不出確實地點!

    這時,金冷月業已揖客就座,非常湊巧,她就把馬二憑讓座幾側,可以對那瓶花一親芳澤,盡情欣賞!

    馬二憑稱謝落座,目光仍未離開那瓶花兒,腦中也自不斷思忖,何以似曾相識之故?

    驀然間,金冷月銀鈴似的語聲打斷他的思路,金冷月仍是帶著嬌笑問道:

    “馬大俠,我是急性人,忍不住要向你請教,你為何要我的名?不許我叫金冷月呢?”

    馬二憑暫時從那瓶構圖美妙的插花之上收回目光,移注金冷月道:“金姑娘,以‘孤星不孤’、‘冷月不冷’、‘寒霜不滅’三絕招威震江湖的‘孤星、冷月、寒霜’中的‘冷月仙娃’是我好友,我遂想唐突金姑娘,請你莫用‘冷月’二字,改個別的芳名!”

    金冷月訝聲道:“為什么呢?她叫她的‘冷月仙娃’,我叫我的‘金冷月’,這有什么關系?常言道:‘風月無今古,林泉孰主賓?’難道連姓名都”

    馬二憑的劍眉方挑,秦盼盼卻已在一旁接口,向金冷月含笑道:“金二妹,這道理可以由我來代為解答,在馬大俠的眼內,金鼎峽并非善地,金冷月不是正人,他遂不許你用‘冷月’二字玷污了他知心好友‘冷月仙娃’的俠名清譽!”

    這番話兒說得直率異常,毫不委婉,尤其其中的“不許”“玷污”等字樣,更是充滿挑撥的意味!

    在馬二憑上次來此的印象之中,似覺金冷月陰損兇狠無比,遂把兩道眼神緊緊盯在她臉上,看她是怎樣發難!

    誰知金冷月居然毫不動怒,只向馬二憑嫣然一笑,并點頭說道:“馬大俠,你說對了,金鼎峽確非善地,金冷月也不是正人,故而,我愿意敬遵臺命,不用‘冷月’之名,但卻有一個小小的條件,馬大俠可容許我說出來么?”

    常言道:“有手難打笑臉人。”逼人改名,乃是極大的侮辱,金冷月竟毫不計較,仍然笑臉相向,卻教馬二憑如何能夠再說甚過份之語,或再做甚過份之事?

    他只得點頭說道:”金姑娘有甚條件,盡管提出,你便要用十斛明珠換你一名,馬二憑也盡量辦到!”

    金冷月嬌笑道:“我不要十斛明珠、千兩黃金的以寶換名,我只要以名換名!”

    馬二憑不解道:“什么叫‘以名換名’?”

    金冷月向馬二憑飄過一瞥媚蕩的眼波,雙露梨渦,嫣然笑道:“人生在世,不能無名,馬大俠既不許我用‘冷月’二字,你就該替我起個別的名兒,這是在情理之中,不過份吧?”

    這是一記絕招,還擊得著實頗出馬二憑的意料之外,使他劍眉微蹙!

    金冷月笑道:“馬大俠藝兼文武,學究天人,如此躊躇則甚?莫非區區一個名兒竟會難倒你么?”

    馬二憑道:“起個名兒倒是不難,難在身份不配!因為江湖外號人人可以奉贈,而姓名則多出父母之賜,或最最親近的戚友”

    一語未畢,金冷月便媚眼如絲,神情騷蕩地接口說道:“這事還不容易?

    我把馬大俠看成最最親近的戚友就是,你你會不解風情,拒人千里,嫌棄我么?”

    馬二憑見意料中的脂粉攻擊已由這金冷月對自己展開,遂把臉色一沉道:“我們敵友未明,金姑娘請放莊重一些!”金冷月碰了一個釘子,但卻絲毫不以為意,目光斜睨馬二憑道:“馬大俠別發脾氣好么?你身在客位,對待女主人總該有點禮貌,你既不準我叫金冷月,我便改個姓名,由你核定好么?”馬二憑明知對方不會這樣輕易便肯就范,但金冷月既已如此說法,也不得不注目問道:“金姑娘打算以什么芳名代替我要你改掉的‘冷月’二字?”

    金冷月笑道:“我想改名‘一憑’”

    馬二憑皺眉道:“一憑?這兩個字兒之意是”金冷月不等對方發問,便含笑搶先說道:“我先請教馬大俠,你這‘二憑’之意又是什么?”

    馬二憑兩道入鬢長眉高高一挑,目閃神光,朗聲說道:“馬某闖蕩江湖,游俠四海,所憑有二,一是師門藝業,二是滿腔正氣!”

    金冷月點頭道:“好,我這‘一憑’二字之意,就是憑你馬大俠的一句話兒,便連名帶姓,一齊更改!倘若來人不是你這風神絕世、動人愛慕的‘瘦馬書生’,金冷月對被迫改名之舉會視為莫大侮辱,必與你一死相拼,總有一人會伏尸當場,血流五步!”

    馬二憑對金冷月改名“一憑”之事委實不太滿意,但又不便逼人太甚,叫她重換別的名兒

    就在他蹙眉沉吟之際,金冷月又嬌笑連聲,目注馬二憑道:“馬大俠核定批準了么?你是光明俠士,正直英雄,總不至于霸道得只許你叫‘二憑’,而不許我擅用‘一憑’二字吧?”馬二憑道:“金姑娘只要不用‘冷月’二字,別的芳名悉聽尊便,用不著由我核準

    金冷月道:“馬大俠不要忘了我是打算連名帶姓一齊更改,名兒可以自擬,姓氏卻是非你批準不可!”

    馬二憑一怔道:“金姑娘還要改姓?你要改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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